1921年秋,扬州的张家大宅内,一位母亲在九个儿女环绕下闭上双眼,告别人世,才三十六岁的年纪。
她是陆英,昔日扬州十里红妆的主角,陆家的掌上明珠,张家的主心骨。
谁还记得十六年前她出嫁那日,街边一个老人低声喃喃,无人理会那句不吉利的话语,可偏偏,她的人生,真的应了那句“诅咒”。
一个才华与美貌并存的女子,为何红颜薄命?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1885年陆家的一座深宅大院内,陆老爷在厅中踱步,脚下步履轻快。
就在不久前,他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陆家是世代书香门第,加之陆老爷官运亨通,官至盐运使,掌管一方富庶之地,门楣显赫,亲族皆仰仗庇荫。
陆英自出生那一刻起,便备受瞩目。
她的成长,是在一片期许与宠爱中铺展的。
扬州自古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美誉,运河两岸尽是画舫与青瓦,水光潋滟,四季如诗。
陆英便是在这般人杰地灵的地方长大,娇养之下,出落的自然是普通人不能及。
到了豆蔻年华,陆英早已是扬州城里有名的美人了,媒人三天两头登门拜访,送礼送到门槛都快踩断。
可陆家上下对她的婚事极为谨慎,陆老爷尤为重视,他希望女儿嫁得一生安稳,找个真正配得上她的丈夫。
最终,陆老爷挑中了安徽张家的张武龄。
这张家虽在名声上不及陆家,却也是书香世家,张武龄本人更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性情温润,举止儒雅。
陆英虽未曾见过未婚夫,却从父亲几次偶然提及中,便能想象出那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模样,她便不再多问,安心等嫁。
出嫁的那天,天还未亮,街口便已聚满了人。
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一队队红衣轿夫依次排列,轿前马后,列着整整十里红妆。
金器玉器、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箱笼一口口装得满满当当。
嫁妆随队而行,从陆府门前一直延伸至十里亭。
花轿中,陆英头戴凤冠霞帔,身着缎面绣金的红嫁衣,眉间贴花,唇红如朱,眉眼盈盈。
虽面容被红盖头掩住,但那份风华却仍旧隔布而显,令人忍不住惊艳。
街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句低语。
那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太太,她杵着拐杖,望着花轿中若隐若现的新娘。
“太露了,藏不住,不是长寿之相……”
话语虽轻,却仿佛在喧闹声中劈开一道缝隙,有人听见,转头望她。
可众人很快又被眼前的热闹场面吸引了注意力,谁还会在意一个年老多嘴的老妇人的胡言乱语?
那日,扬州的街头一片欢腾,铺天盖地的喜气遮住了所有的不祥与担忧。
十里红妆如云霞铺路,陆家女儿风光出嫁,人人皆言她命好。
可她的人生,真的会如此吗?
婚后的陆英,走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是她与张武龄共同书写的新天地。
张武龄并非市侩权贵,也无纨绔子弟的浮躁,他身上有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儒雅。
陆英起初只是从父亲言语中听得“为人温和”、“满腹经纶”这些褒词,真正相处后才知,他的儒雅不是文人的酸腐,而是有温度的、懂得生活的温柔。
两人虽是包办婚姻,但从相识起,便彼此投契,竟胜过许多自由恋爱的夫妻。
午后两人共读诗书,夜晚灯下对弈品茗,书卷气与烟火气,交织成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一年后,陆英诞下第一个女儿,张家上下欢喜不已。
可在那个时代,“传宗接代”仍是衡量一个女人价值的标准。
陆英虽心知女儿同样可爱聪慧,却仍难免焦虑,怕丈夫因此失望。
但张武龄一句话,化解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男孩女孩一样好,将来只要读书识字,有本事有品行,就是我张家的荣耀。”
这话不只是一句安慰,更是一种信念的宣示。
于是,在长辈们催促她“再接再厉”时,她反而一边笑着应付,一边更用心陪伴女儿成长。
没过几年,陆英陆续又生下三位女儿。
四个女儿依次被取名为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
她鼓励女儿提问、质疑,讲述书本外的世界,教她们弹琴写字,也带她们识人处事。
在张家的大书房里,书香不再是男子的特权;在张家的后花园中,诗意不再属于婚前的少女幻想。
她希望女儿们能如野蔷薇般,不因墙垣而止步,不因性别而束缚。
张武龄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这一时期,是陆英生命中最为安稳和满足的岁月。
她与丈夫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四个女儿聪慧灵动,如春风拂柳,她身在张家,却并未失去自我,反而从一个“顺从的女子”,成长为一个思想开明、教子有方的“女家主”。
只是,命运总不肯轻易放过一个太完美的女子。
在张家的老宅里,最热闹的地方不是厅堂,而是后院的那片芭蕉林,尤其是孩子们的书房所在。
陆英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四个女儿和几个年幼的儿子在草地上追逐玩耍。
从育有四女到相继诞下五个儿子,张家上下笑称她是“多子多福”的福星。
而这还是养成的孩子,事实上,她一共怀过14胎。
或许那时的她并没有体会到这意味着什么,她一味的沉浸在对孩子们的教养中。
只是以如今人的眼光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家教”二字,于陆英而言,并非空泛说教。
她最初带着四个女儿在扬州生活,后来为了孩子的教育,更是毅然做出改变。
彼时上海新学风初兴,思想活跃,陆英听闻后,便与张武龄商量将全家迁往上海。
这一次迁徙,不仅是为了追逐知识与自由的空气,也是一场对旧家庭教育模式的主动告别。
在上海,她为每个孩子请来最好的家庭教师,识字、习诗、学英文、弹琴舞蹈样样不落。
可渐渐地,上海的浮华、名利的诱惑让陆英心生忧虑。
她发现,孩子们开始模仿洋派的打扮,甚至听见儿子背地里模仿洋人讲话的语调。
她开始思索,光有“新思想”还不够,还要有“静气”和“根”。
于是她再次做出大胆决定:举家迁往苏州。
这第二次迁居,如同现代意义上的“孟母三迁”。
苏州的慢节奏、山水滋养,给了孩子们更纯净的成长空间。
人们都说她是“张家的贤妻良母”,若说贤妻,是因为她从不让丈夫为家事烦神;若说良母,是因为她每日为孩子定课程表、批作业、选读物。
她已经悄然从“管孩子”升华为“经营家族”。
张家是典型的大家庭,子孙众多,长辈繁杂。
她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应对祖父、叔伯、姨太太等上十位长辈的起居饮食、情绪起伏。
光是安排每日三餐菜单,她都要亲自过目,既要讲营养搭配,又要注意众口之调。
更不用说年节祭祀、亲族往来等繁琐事务,一一操持得井井有条。
陆英没有用棍棒教养孩子,也不依赖佣人包办事务,而是以身作则、身教胜于言教。
她严中有爱,宽中有界,不溺爱、不强压,孩子们对她,既敬又亲。
这些年里,陆英最大的成就,不只是一个个考上名校的儿女,也非张家门户日益兴旺,而是她用一人之力,将一个旧式大家族,拉向了文明、教养、精神自由的新境界。
1921年,苏州的风比往年来得更早几分。
陆英卧病在床,屋内香炉燃着沉香,轻烟缭绕,只是此刻,她的脸色苍白得仿佛是窗外那被寒风揉皱的芭蕉,原本丰盈的面庞已经削瘦许多。
她的牙疾发作得突如其来,起初不过是些微不适,她一如往常没当回事。
可当疼痛迅速蔓延、牙龈肿胀溢血、连清水都难以下咽时,她才意识到不对。
张武龄急忙送她前往苏州城中最好的医院,拔牙的过程虽顺利,术后却血流不止,几日奔走多家医馆皆束手无策。
有人低声议论:“是产后体虚,是常年操劳,是坏血病……”
可这些医学名词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的命,正在以不可逆的速度,从她指缝中悄然流走。
她自己最清楚,回天乏术了。
于是,她请求回家,她说:“我不怕死,只怕看不见他们长大。”
孩子们围在床边,哭声不敢出声,眼泪却早已湿透了衣襟,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还在襁褓,嗷嗷待哺。
陆英极力支撑着尚存的那点力气,执意要把每一个孩子的未来安顿清楚。
她叫来府里的保姆和奶妈,那些年她从不把她们当奴仆,反而像待亲人一般。
她一一拉住她们的手,声音细若游丝:“我给你们每人两百块大洋,不为别的,只求你们帮我,把他们带到十八岁,不管再难再苦。”
那些保姆,早已泪流满面,齐声应诺。
屋外,风声愈,陆英闭上了眼。
她把四个女儿教得聪慧独立,把五个儿子教得知书达礼,把张家的大宅打理得井然有序,可惜没能陪他们长大。
时光流转,仿佛看见了成亲那日,那位说“太露了,藏不住,不是长寿之相”的老妇人。
太美太耀眼的人,从不被岁月偏爱。
后来,张家的九个儿女各自成才,张家成为文坛、学界、教育界的璀璨家族。
而那一位早早离去的女子陆英,才是真正的灵魂所在。
更新时间:202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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