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光君
今天是鲁迅先生诞辰144周年,大众转发着他那些深入人心的名句,仿佛他的文字从来没有远离。但今天,我们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鲁迅——不仅仅是他的文字,还有他的“时尚”。
前些日子,鲁迅的同款毛背心上了热搜。
这款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旗下文创品牌“人文之宝”推出的“鲁迅系列·大先生的毛背心”,经诺奖得主莫言、收藏家马未都等上身带货,俨然成为今夏最出圈的时尚单品。
它的原型是鲁迅的一件紫色绞花背心,由许广平在1926年秋天亲手编织。彼时二人分隔两地,收到衣服后,鲁迅回信:“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须棉袍了。”以上海冬天的阴冷,这如果不是对爱人手艺的“彩虹屁”,就是浙东汉子真的抗冻。
· 现藏上海鲁迅纪念馆的毛线背心。
“时尚icon”鲁迅其实是个卷土重来的老话题,从毒舌王者到甜食脑袋,新文化巨匠周树人历经读者90年深挖细扒,几乎已没什么冷知识。不过从鲁迅的穿搭出发,倒是为我们打开了民国男作家们的衣橱一角。
长袍——新文学巨匠的标配
还是先从鲁迅讲起。
鲁迅的青春时代,服饰和政局一样混混沌沌。男人剪辫、女人放足,新气象交织旧风貌,西服革履、长袍马褂同肩并行。
作为留学生,他是发型革命的先锋,早辛亥革命8年剪了辫子。1903年摄于日本东京的“断发小照”中,他一身黑色学生制服,对襟立领,前排5颗纽扣,左胸前一个衣兜。
回国后的鲁迅,短暂地穿过一阵西服,就换回了普通老百姓的正装——中式长袍。“褪色的暗绿夹袍,褪色的黑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手弯上、衣身上的许多补丁,则炫着异样的新鲜色彩,好似特制的花纹。皮鞋的四周也满是补丁。”这是许广平初见鲁迅时的情形。
不唯鲁迅,一身长袍是那一代新文学巨匠们的标配,留洋归来的,也仍习惯袍褂装束。
中分油头,金边眼镜,尖领衬衫,笔挺西装,露出一角口袋巾,这是大众印象中的徐志摩。
· 时年21岁的徐志摩。
但私下里,他还是爱穿中装。梁实秋在《谈徐志摩》里写他去清华演讲,“穿着一件绸夹袍,加上一件小背心,缀着几颗闪闪发光的纽扣,足登一双黑缎皂鞋,风神萧散,旁若无人。”
· 1924年,泰戈尔(中)与林徽因(左)、徐志摩在法源寺合影。徐志摩头戴印度帽,一身中式长袍马褂。
同样留学欧美,林语堂不仅自己常穿长衫布鞋,更将西装一顿狠批(但也没少穿),说它“不合人性”,讥讽穿西装者的趋俗,“如乡下妇女好镶金齿一般见识”。
· 穿衣中西结合的林语堂。
还有邵洵美这位诗界的浪荡子、文坛的孟尝君。作为盛宣怀的孙女婿,他把丰厚家产都投入文化事业,鼎盛时名下7本刊物,就这样散尽了千金。
· 邵洵美、盛佩玉一家。
作为沪上著名美男子,邵洵美对自己的“希腊鼻子”引以为傲。他的书房里,有从庞贝古城挖出的画像;他的金屋书店,像一间充满“肉的色彩”的沙龙。但在穿衣打扮上,走的还是古代纨绔风,因为皮肤太白,出门前要薄施胭脂,自称是学唐人风度。
他的美国情人项美丽在小说里,以其为原型写男主人公:“穿着丝绸长袍躺下,抽着他最喜欢的土耳其牌子的香烟——‘阿朴杜拉帝国’,在烟雾缭绕中背诵唐诗,又或是吸着大烟,讲解T.S.艾略特的《荒原》。”
也是能理解为什么鲁迅不厌其烦地攻击他是“富家赘婿”了,就像他写诗嘲讽徐志摩的恋爱史,和林语堂互骂“畜生”。这些20世纪的“90后”、“00后”们,常因思想和性情不同而火力全开,但身上的这袭长袍,却昭示了他们作为历史的“中间物”,在新与旧、传统与现代之间纠缠、摇摆的共同命运。
上海的摩登与寒酸
1927年10月,鲁迅定居上海。在这全中国最摩登的地方,他依旧我行我素,穿着有补丁的长衫,行走于十里洋场。
衣服基础,穿搭就不基础。1933年5月1日,鲁迅拍下那张著名照片——紫色绞花背心叠穿粗针针织开衫,内搭白色棉布立领衫,下身高腰阔腿裤与宽皮带,拉长比例。
1936年,许广平为鲁迅订做了一件棕色湖绉丝棉长衫。10月8日,病魔缠身的他穿着它出席了木刻流动展览会,与艺术青年们畅谈3小时。11天后,这件长衫变成了穿在身上的殓衣。
· 沙飞拍摄的与青年们交流的鲁迅。
此前5年,鲁迅操办过一个木刻讲授会。毕业合影中,一袭长衫的鲁迅,站在一班发型油光、西装笔挺的文艺青年之间,像从五四时代穿越而来。
时尚的车轮又一次转动。彼时上海最时髦的作家,是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这些“新感觉派”。
如他小说的男主人公,穆时英本人也是一个“熨头发、笔挺西装”的摩登青年,出入于影院、酒吧、咖啡馆、回力球馆和舞厅。他是一个舞场高手,也娶了一名舞女为妻,后来做了汪伪政府的喉舌,在28岁那年被暗杀于街头。
· 穆时英与舞女仇佩佩的结婚照。
当穆时英夫妇住在有抽水马桶和浴缸的新式公寓,过着白天睡觉、晚上赌钱的奢靡生活时,穷途末路的萧军和萧红正在阴冷的亭子间,吃着白水煮面片和拌菠菜,等待与鲁迅相见。
那年夏天,他们是这副打扮:萧军头戴毡帽,穿着短裤和草鞋,一件哈尔滨青年中流行的哥萨克衬衫,前襟、领口和下摆是醒目的刺绣,腰上系一条皮带;萧红穿着布旗袍和西式裤子,破皮鞋后跟磨掉一半——虽然寒酸粗野,但有种生猛的文艺感。
3年后,两人分手。萧军去了延安,不改耿直爆裂的脾气,动辄掏刀干架。他常一个人散步,提着手杖唱着歌,穿着自己设计的衬衫,浅紫色的布料绣白色花边,胸前再扎上花或树枝之类的图形,在一片灰黑深蓝的制服中,别致而显眼。
1942年,萧红病逝于香港。这一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萧军作为代表第一个发言。此后,“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宗旨不仅改变了中国文学的路线方向,也建立了一种新的时尚模式。
彼时的上海滩,还延续着往日的摩登。作家中,“奇装达人”张爱玲自不必说,那时籍籍无名的木心,OOTD(今日穿搭)也不寻常:昨日一身窄袖黑天鹅绒西服、白手套的比亚兹莱式的装扮,今日又着黄色套装作少年维特状,明天就换上白裤搭白色麂皮靴。
那是他一生的“黄金时代”,晚年时看到照片里年轻的自己,感叹着“神气得很”,就不可遏制地痛哭起来。
人如其文,衣如其人
1949年后,解放区的文艺思潮与审美意识席卷新中国。西装革履、旗袍丝袜在社会主义改造中被淘汰,列宁装、人民装、中山装成为最时髦的服装,简朴之风代替了爱美之心。
也有一些积习难改的人。邵洵美晚年发白齿落,一贫如洗,却不泯爱美天性。老友秦鹤皋前去探望,见他坐在一面小镜子前,蘸着过去丫头、厨娘用的刨花水(浸着薄木片的水)梳头,说这是“生发油”,“侬嗅嗅看,很香!”
· 晚年的邵洵美。
还有木心。1982年,木心去了美国,自己做衬衫、做鞋子,为了搭配马靴,把灯芯绒直筒裤缝成马裤。在那张摄于纽约中央公园的照片上,他一身黑色礼帽+带垫肩宽大风衣+手杖的绅士打扮,立于山石残雪间,成为经典影像。
2001年,《上海文学》连载木心的《上海赋》,其中一章谈及做西装的种种讲究,后来被王家卫引入《繁花》首集台词中——60年后,终有一位男作家续上了张爱玲《更衣记》里“物质主义”的文脉。
但总的来说,民国“出道”的男作家们于人生暮年,大多还是朴素示人。钱锺书一身藏青色人民装,气定神闲地访美访日;沈从文穿着50年代同款衬衫,笑眯眯地接受迟来的荣光。
· 1979年,夏志清和钱锺书(右)在哈佛大学。
· 晚年的沈从文与张兆和。
唯一杀入时尚圈的是民国时代的小写手、小画家黄永玉。2007年,83岁的他登上《时尚先生》封面,身穿达芬奇围裙,叼着烟斗,洋洋自得:“靚仔吧!”
今天,网络时代的市场需求,让男作家们也开始捯饬自己。穿戴打扮“靓不靓仔”不再重要,善抖包袱,话中埋梗,言之有物,“嘴替”担当,再加上鲜明的外形记忆点,才是王炸。
而这不就是今日鲁迅成为年轻人精神导师的原因吗?
我们可以批判流行文化对纯文学实用主义式的截取与消费,但也诚如王尔德所言,“惟浅薄之人才不以外表判定一切”。人如其文、衣如其人,这话虽不必然,也是窥察人性的一种方法。
更新时间:2025-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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