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澧县文联主席的半生絮语

文 龚道权

山中常有千年树,世上难见百岁人。所谓半生,其实并非数学意义上的确数,而是认知层面的概数,因为谁都无法预见到底人生几何。我们从懵懂的花季走来,穿过了各自的“丰收季”,生命的春夏,就叫半生,所剩的秋冬,则为余生。

对于半生,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凡夫俗子,应该说都是一个热衷的话题,不过呈现形式不同罢了。《我的前半生》,同样的书名,末代皇帝写成了回忆录,香港女作家写成了爱情小说,内地女编剧写成了都市情感剧……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本账,面对厚薄不一的“账本”,当我们报以深情的一瞥,谁能抵挡得住源自心海的阵阵涟漪呢?

生命的回望,很奢侈,也很无奈。当我们拥有一些阅历,且年事渐高的时候,这种回望,就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我的半生和多数同龄人别无二致。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因家中兄弟姊妹众多,我们也不曾刻意“被打造”,只是在父母的影子中自然成长,在老师的教诲中加速成长。

年少时代,农村生活有苦有乐。苦,在父母的肩背上;乐,在我们的童真里。那时谁家的境况都差不多,不见大富大贵,所有农村孩子依偎在故土,尽情嬉戏打闹,既释放了天性,又炼就了体魄。

那是一个真正环保的年代,穿的是纯棉制品,食品绝无添加剂,饮水全部来源于清澈的堰塘。那是一个特别质朴的年代,物质生活属于温饱型,人际关系属于极简型,精神生活属于滋养型。

我们永远记得,哪天村部放电影,就会作为特大喜讯奔走相告,因为电影放映全在露天,一旦天雨被取消,我们就跟丢了魂一样,即便重复放映,也会跑遍好几个周边村再睹为快。《闪闪的红星》、《地道战》、《渡江侦察记》等电影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大人盼栽田,孩子望过年”,是那个年代最真实的写照,道出了代际间的苦辣酸甜。大人们惦记的是一家大小的吃穿用度,只顾企盼丰收,孩子们过年,除了可以穿上新衣,吃到团年美食,还能活跃在舞狮舞龙、花鼓戏、三棒鼓等民间文艺营造的浓浓年味中。

基础教育那些年,我们读书是认真且自觉的,因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尽管如此,我们也有走神的情形,就像今天孩子们对手机的痴迷,我们痴迷的是连环画。这是一种专为孩子量身定做的文化产品,也叫“小人书”,以民间故事居多,情节完整,引人入胜。学校上课严禁看连环画,我们还是禁不住诱惑,下课摆到课桌上看,上课就在课桌里面偷看,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本连环画被老师没收过。周末在家里,我们经常躺在草垛里一看就是大半天。

说不上十年寒窗,因为志在必得,在家人的给力和个人努力之下,经过两次复读,我还是侥幸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当年能考上大学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村里会送一场电影以示鼓励。

1990年7月,我从湘潭大学毕业,计划经济时代工作不需自己找,只需服从分配。意气风发的我,脸上洋溢着跳出“农门”的惬意与满足。大学读的是文博专业,被分配在县文物管理所,上班地点就在澧州文庙。

几个月下来,我觉察到了某种不适,有专业领域的,也有心理层面的。湘大作为省内知名高校并无异议,但新开设的文博专业,却因为师资力量不足,我们只接触到些许皮毛。再者,从心理上,我对文庙的“庙”字也感到不适。记得一次回到老家,有人这样调侃:堂堂大学生,到庙里当和尚去了?出于某种脆弱的自尊,一直心想该如何跳出现有工作单位。

1991年,我加入到县委农村社教工作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把握和表现也是一个问题。当时我想,中学期间我的作文成绩算是可圈可点,大学时期依旧对写作抱有浓厚兴趣,于是,通过写作“跳槽”成了我努力争取的方向。

那年7月,我在《常德日报》发表一篇以抗洪抢险为题材的微型小说,工作组的领导看到了报纸,一时赞不绝口。工作组组长名叫杨道森,时任县审计局办公室主任,他是一名转业军人,性情刚直,乐于助人。社教工作临近尾声,杨组长不只一次去到县社教办,多次向社教办领导肖超英同志力荐。社教办肖主任,是一名办事利落的女干部,系宣传部副部长兼任。

1992年,我如期调到了县委宣传部。在接下来的工作历程中,一路磕磕绊绊,一路阴差阳错,先后在多个县直、乡镇等单位供职。还是得益于我的写作情愫,总是因为工作需要频频异动,职务职级虽不见明显提升,却也体现了组织对我的认可。数十年过去了,我有幸被誉为县里的“一支笔”,通过在文化、文史、文艺部门的长期历练,身上的文化标签渐趋醒目,工作的最后一站,来到了县文联主席任上。

数十年履历证明,写作,成了我的安身立命之本。世上很多事情皆有因果,记得当年本村一位姓陆的语文老师,他没教过我,却与父亲私交甚笃,初二那年陆老师来我家串门,跟我说道:道权啊,要想语文成绩好,就背字典、背词典……日后学习中,我也尝试过这种努力,并坚持到了高中毕业。初三那年,因成绩基础较差,有些破罐破摔,似乎也没把升学考试当回事,违背校纪校规的事时有发生,为此父亲曾三次被叫到学校。每次犯错之后,写检查是免不了的,检查写多了,就写出套路和经验来了,结果却因为每次检查既深刻又有文采,还得了不少表扬,班上同学闻讯后,有犯错的同学,竟然纷纷请我当枪手。而今回想颇为有趣,“背字典、背词典”成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写检查”成了我最早的练笔。

从读大学开始,因为对杂文的偏爱,《杂文报》《杂文选刊》或零买或订阅,我坚持了数年。一篇篇文辞优美、文风犀利、思想深刻的杂文,让我欲罢不能。受此影响,这种文风也带到了工作中,谁知笔无遮拦的写着写着,一不留神就“翻车”了,不止一次被领导约谈、被开会声讨……部分人眼中的“潜力股”就此跌停。已经身在“仕途”的我,内心的委屈和沮丧,让我产生了不小的挫败感,乃至日后我常用“成也写作,败也写作”来排解职业生涯的五味杂陈。

其实,对于身份与地位,我向来并无奢求,总认为那是组织用人的事,做到履职尽责即可,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些“问题作文”到底错在哪里。文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道理我早已烂熟于心,同时我也在想,未来的写作该何去何从?在“绝对正确”与“观点碰撞”之间我们该如何选择?在“真话”“假话”和“废话”之间我们该如何发声?


前不久,妹妹因挂念长期熬夜写作的哥哥,从深圳打来电话,为我推荐一款AI软件,说是可以完成任何形式的写作。妹妹的心情无疑是好的,从迹象来看,写作还真有交给AI的那一天。但是我想,一旦写作实现了机器化量产,文学艺术的价值何在?魅力何在?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或将消失。


日月如梭,流连似水,一晃半生已过。我们这一辈,怀抱理想,紧跟时代节拍,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我们这一辈,充满感恩,顺应时代变迁,努力做成最好的自己。多年以来,我以“文化人”名义活跃在部分报刊或县内某些讲堂,既感知过共鸣,也收获了口碑,更成为我此生最大的快乐和慰藉。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如果我们有心做个当代民意调查,我相信,最幸福的一代,一定是我们这一辈。祖辈的苦大仇深,我们听说过,父辈的困顿劳碌,我们见证过,后辈的焦虑迷茫,我们感知过……唯有我们这一辈,数十年光阴里,不见改天换地的动荡,少有温饱线上的挣扎,也没有买不起房、看不起病等等的困惑。我们身处一个相对公正公平的年代,一份耕耘即有一份收获,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机会大致均衡。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让人眼花缭乱。从国际局势看,承载近80亿人口的地球,面临气候恶化,资源紧缺,能源紧张等系列不可调和的矛盾,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正在蛮横的主宰世界。AI机器人无禁忌发展,因其能量超人已经成为未来新宠,当硅基生命把碳基生命逼至绝境,人类或将面目全非,不觉细思极恐。世界巨富马斯克鼎力推行“火星移民计划”,也许是因其独具慧眼,发现了人类困境的不可逆,才试图为我们搭起的诺亚方舟吧。从国内形势看,经济下行导致就业形势严峻,普通百姓生活成本高企,结婚、生育意愿下降。行业内卷,职业躺平,知识贬值,信仰缺失,等等,都有可能累积成系统性风险。


人类前行的脚步,是一段坎坷且洒满传奇的旅程;一代或几代人的过往,只是其中深浅不一的足迹。我们带着托付与梦想走来,就该朝着灵魂可供安放的归宿奔去。“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生命的意义不在其存在的长度与高度,而是在于散发出来的亮度与热度,在于某种“被需要”的感觉。当我们被国家、被社会、被他人需要时,成就感、价值感、幸福感就会汩汩流淌……




【作者简介】龚道权,微信名:唯二,湖南省作协会员,澧县作协终生顾问,湘潭大学历史系毕业。毕生爱好写作,长期供职于宣传文化部门,并对文化有个人独特的见解和思考,《文化夜语》曾获常德市首届原创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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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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