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酷暑有多厉害?那一年北京10天热死11400人

乾隆八年,六月流火

公元1743年,大清乾隆八年。农历六月,本应是北京城夏木阴阴、蝉鸣阵阵的时节。这一年,情况截然不同。刚踏入六月,一股异乎寻常的灼热便牢牢笼罩了京师大地。天空仿佛被一块烧得通红的巨大铁板覆盖,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下来,晒得土地滚烫,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变形。

紫禁城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寻常巷陌里,槐树的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往年此时街头巷尾的喧嚣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取代。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门槛上,汗珠仍如雨下;狗趴在墙角,舌头长长地伸着,急促地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知了,此刻也只剩下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嘶鸣。京城的水井旁,打水的人排成了长龙,木桶碰撞声、焦灼的催促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酷热。据当时在京的法国传教士宋君荣(Antoine Gaubil)在寄回欧洲的信件中详细记载,他用温度计进行了持续观测。从农历六月十三日(公历7月25日)开始,连续多日正午的气温都超过了惊人的摄氏40度!其中七月十四日(公历7月25日)至七月二十五日(公历8月5日)这十几天,更是酷热的巅峰。宋君荣记录道:“7月25日,气温达到了惊人的44.4摄氏度(以当时温度计刻度换算后)。”这个数字,即便放在今天,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京城,已然成为一个巨大的蒸笼,无数生命在其中煎熬。

紫宸震怒,热浪灼心

圆明园内,尽管殿宇深深,树荫重重,但那份无处不在的闷热依然渗透进来。年轻的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眉头紧锁。即便宫女太监们不停地打着扇子,冰块融化带来的那点凉意,也瞬间被热浪吞噬。案头堆积的奏折,内容触目惊心,一份比一份急迫。

步军统领衙门的奏报最先送达:“京师内外,天气亢旱酷热,并无雨意。贫民中已有因暑热倒毙街衢者……” 接着,顺天府尹的加急奏章也到了:“连日酷热异常,贫民不能自存,每有逃亡者,中暑而亡者甚众。各处城门附近及空旷之地,均见倒毙尸骸……” 言辞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

乾隆帝猛地放下奏折,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冰块融化的水滴声和窗外那令人烦躁的蝉鸣。他无法想象,煌煌帝都,天子脚下,竟会发生如此惨剧!热,竟然能杀人,而且杀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一股寒意混杂着怒火从他心底升起。他即刻下旨,语气严厉:“著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即速查明,近日京城内外因暑热倒毙者,确数几何?不得丝毫隐讳!并速议如何抚恤安顿之法,火速奏来!”

圣旨如同滚烫的铁块,压在了相关官员的心头。谁也不敢怠慢,一场关于生死的大清点,在京城内外迅速铺开。衙役、兵丁顶着能把人烤熟的烈日,强忍着扑鼻的恶臭,穿行于街巷、城门洞、窝棚区、甚至荒郊野地,逐一查勘、登记。一幅惨绝人寰的酷暑地狱图,正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展开在帝国最高统治者面前。

十日炼狱,尸骸蔽街

衙役和兵丁们踏入的,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前门外的打磨厂、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德胜门内的积水潭周边、崇文门外的贫民聚集区……那些平日里就拥挤不堪、卫生条件极差的角落,此刻成了死亡的重灾区。

低矮、密不透风的窝棚里,温度比外面更高。许多贫苦人家,全家挤在这样一个蒸笼里。一位老衙役后来回忆:“推门进去,热浪混着怪味直冲脑门,老人趴在炕沿,孩子蜷在角落,都没了气儿,身上爬着苍蝇……” 许多人并非瞬间毙命,而是在持续的高温脱水与衰竭中,无声无息地走向终点。

街头巷尾的景象更加惨烈。黄包车夫一头栽倒在滚烫的地面上,再也没有起来,汗水浸透的破褂子紧贴着僵硬的躯体。挑担卖菜的小贩,倒在半路,青菜瓜果散落一地,被烈日迅速晒蔫。一个走街串巷的磨刀匠,靠着墙根想歇口气,结果这一坐,就再也没能站起来。护城河边的树荫下,横七竖八躺着些想乘凉的人,其中不少已成了僵硬的尸体。城门洞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民,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不断有人倒下,被拖出时面色青紫。

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吏们昼夜不停地汇总着各路人马报上来的数字。当最终的结果呈报御前时,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仅仅从农历六月十四日到六月二十四日(公历7月26日至8月5日),短短十天之内,北京城内外,登记在册的因暑热直接死亡的人数,竟高达一万一千四百余口!这还不包括那些未被及时发现、或死于后续并发症的人。奏折中沉痛地写道:“……此十日间,热毙者实有一万一千四百有余。街衢尸骸枕藉,秽气熏蒸,惨不忍睹,民情汹惧。”

施药舍粥,难挽狂澜

面对这史无前例的惨剧,乾隆皇帝和清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圣旨一道道从紫禁城和圆明园发出,核心只有两个字:救命!

官府迅速在京城内外设立了数十处“冰汤药局”。太医院的御医们被紧急动员,根据暑热病症特点,开出了大量具有清热祛暑、解毒辟秽功效的药方,如藿香正气散、六一散、香薷饮等。这些药材被大量采购、熬制成汤剂或制成散剂,在指定地点免费发放给百姓。同时,官府还动用了储存的冰块(当时冬季采冰藏于冰窖供夏季使用),凿碎后分发给民众,或投入药汤中降温。

另一项重要举措是广设粥厂。顺天府组织粮商,在热灾最严重的区域和几大城门附近开设临时粥厂,每日定时施粥。“凡贫民、流民、无力举炊者,皆可就食。”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底层民众的饥饿,避免他们在高温下因空腹劳作或行走而更易中暑。

朝廷还严令加强城市管理。步军统领衙门加派人手,日夜巡视,发现倒卧街头的病患或尸体,立即进行初步救助或收殓。五城兵马司组织夫役,增加清理街道垃圾和洒水的频率,试图降低环境温度、减少秽气滋生。官府甚至临时开放了一些官署、寺庙的空房,供无家可归者暂时躲避烈日。

然而,这些措施在1743年那场狂暴的天灾面前,显得杯水车薪。医疗水平落后是硬伤。当时的医学对重症中暑(热射病)的病理认识有限,缺乏有效的急救手段(如快速物理降温、静脉补液等)。冰块和汤药对轻症或许有效,但对核心体温已飙升到致命程度的重症患者,几乎无力回天。那些倒毙街头的,很多是迅速发展的热射病受害者。

信息传递的滞后与管理的粗放也是致命伤。官府的反应虽快,但灾情蔓延更快。当朝廷得知确切死亡人数并大规模启动救济时,死亡高峰已然过去。施药点、粥厂的位置和数量,无法覆盖所有需要的人群,尤其在偏远城厢和贫民窟。尸体的收殓和处理更是大问题,人手、棺木严重不足,导致许多尸体暴露街头多日,进一步加剧了公共卫生危机和心理恐慌。这场人与酷暑的搏斗,清廷尽了力,却无法挽回那万余条在十日炼狱中消逝的生命。

市井凋敝,人心惶惶

一万多具尸体在十天内涌现,其带来的冲击远不止于生命的逝去,更深刻地震撼了北京城的每一根神经,彻底搅乱了这座帝国都城的日常运转与社会心态。

最直接的反应是物价飞涨,尤其是与生死相关的物资。木料店和棺材铺前挤满了面色凄惶的人群。原本储备的薄棺、杉木板材被抢购一空。“楠、杉、松诸木,顷刻售罄。价昂十倍,犹不可得。”许多贫苦家庭根本无力购买棺木,只能用破席、草帘甚至门板草草收敛亲人。香烛、纸钱、白布等丧葬用品同样价格飙升,且供应紧张。连带着,石灰(用于消毒、掩盖尸臭)的价格也一路走高。

同时,生活必需品的供应也受到严重影响。挑夫、车夫、小贩等户外劳动者大量病倒或死亡,导致城内短途运输几近瘫痪。菜市、粮市因人手短缺和运输困难,货物锐减。新鲜蔬菜在烈日下迅速蔫萎变质,本就因酷热而食欲不振的市民,面对稀少的物资和飞涨的价格(尤其是粮食),生活愈发困顿。“薪米腾贵,民有菜色”成为普遍现象。一些小店铺因店主或伙计病倒而不得不关门歇业,市面一片萧条。

更可怕的是无形的恐慌在蔓延。腐尸散发的恶臭笼罩着部分街巷,即使官府组织掩埋,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依然盘踞在人们心头。流言如同野草般滋生:“此乃天罚”、“大疫将至”、“热魔索命”……人心惶惶之下,许多家境尚可的人家开始闭门不出,焚香祷告。一些外地商旅听闻京城惨状,也暂停了入京计划。曾经繁华喧闹的街市,如今行人稀少,即便有人走动,也多是行色匆匆,面带忧惧,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这场酷暑,不仅夺走了生命,也抽干了这座城市的活力与生气。

烈焰焚城,何所归因

当尸骸逐渐被清理,刺鼻的秽气在秋风中慢慢消散,惊魂未定的京城官民,乃至深宫中的乾隆皇帝,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这场史无前例的惨剧,根源究竟何在?

最直接的矛头指向了天象。钦天监的官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反复核查观测记录,确认乾隆八年夏季,尤其是六月,北方广大地区,包括京师,遭遇了极其罕见且持续的“晴热少雨”天气。太阳辐射异常强烈,大气环流稳定,缺乏形成降雨的冷暖气团交汇,导致高温持续累积。现代气象学将这类事件称为“极端高温热浪事件”,其形成往往与强大的大陆暖高压系统长时间稳定控制有关。1743年的这次事件,无论从持续时间还是最高温度来看,都堪称华北地区有仪器记录以来最极端的个例之一。

然而,仅仅归咎于“天灾”显然无法解释何以死亡如此惨重。有识之士将目光投向了城市的脆弱性。北京城作为百万人口聚集的超级都市,其规划与设施在面对极端气候时,暴露了致命的短板。首先是居住环境。大量城市贫民拥挤在低矮、密集、通风采光极差的棚户区(如前门、崇文、宣武等外城区域)。这些区域建筑密度极高,巷道狭窄曲折,犹如密不透风的蒸笼,热量积聚难以散发,居住条件极其恶劣。

其次是公共卫生体系的缺失。城市供排水设施简陋,生活污水、垃圾处理能力低下。高温加速了有机物的腐败,恶臭弥漫,不仅加剧了中暑者的不适,更可能滋生疫病。再者,城市绿化不足,缺少有效的遮荫降温空间。有限的树木和水体(如什刹海、积水潭)无法有效调节整个城市的气温。最后,整个社会对极端高温缺乏认知和应对经验,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没有成熟的预警和应急机制。

乾隆八年的酷暑,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在缺乏现代科技支撑的时代,面对自然伟力的狂暴宣泄,即便是帝国最繁华的都市,其防御体系也如此不堪一击,万千生灵在自然规律的烈焰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与脆弱。这场灾难深刻地揭示了城市化进程中环境适应能力的重要性。

血色刻度,警醒后世

乾隆八年的酷暑,如同一个滚烫烙印,深深刻在了北京城的历史记忆里,也留在了清帝国的官方档案之中。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关于“十日热毙一万一千四百余口”的最终奏报,被庄重地记录在《清实录·高宗实录》卷帙浩繁的卷宗里,成为后世研究清代灾害史无法绕开的一页。地方志书,如光绪年间编纂的《顺天府志》,亦在“祥异”、“赈恤”等门类下,以沉重的笔触记载了这场惨剧的概况和官府的应对措施。

对于亲历者而言,那十天是永恒的梦魇。许多文人墨客在笔记、诗文中留下了对那个恐怖之夏的片段回忆。如乾隆后期文人笔记中常有提及:“犹忆癸亥夏,京师奇热,道殣相望,惨不堪言。” 甚至直到清末,《天咫偶闻》等笔记中仍有对“乾隆八年大热”的追述。这些散落在私人记录里的文字,与官方档案相互印证,共同构筑了关于这场灾难的历史记忆,其核心正是那触目惊心的数字:十日,一万一千四百余口。

时光流转,科技的进步极大地增强了人类应对极端天气的能力。天气预报、空调普及、公共卫生体系、高效的灾害应急机制……现代都市的居民,已很难想象两百多年前北京城经历的那种炼狱般的煎熬与无助。然而,乾隆八年那场酷暑留下的血色刻度,并未因时代变迁而褪色。它像一个永恒的警示牌,矗立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道路上:无论科技如何飞跃,面对变幻莫测的自然气候系统,敬畏之心不可丢。它提醒着城市规划者,韧性城市的重要性;提醒着社会治理者,未雨绸缪的必要性;更提醒着每一个享受着现代文明成果的个体,我们今日拥有的舒适与安全,并非理所当然。

1743年北京城的那个夏天,用一万一千四百余条生命为代价,在历史的漫漫长卷上,刻下了一个关于酷热、关于脆弱、关于生存的沉重印记。这份记忆,值得被永远铭记。

参考历史书籍:

1. 《清实录·高宗纯皇帝实录》(乾隆朝部分):官方最权威记录,包含皇帝谕旨、大臣奏折及事件概要。

2. 《乾隆朝上谕档》:辑录乾隆皇帝发布的谕旨,包含对热灾的指示和应对措施。

3. 光绪《顺天府志》:清代北京地方志,在“祥异”、“恤政”等卷中记载了乾隆八年热灾及赈恤情况。

4. [法] 宋君荣(Antoine Gaubil)书信集:现存于法国巴黎天文台等机构,包含其在京期间对1743年酷暑的观测记录和描述(需参考相关编译或研究论著)。

5. 《赈纪》(或其他清代相关赈灾文献汇编):可能收录具体赈灾措施细节。

6. 清代官员奏折(如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等关于热灾及处理情况的原始奏报(需查阅档案汇编或研究成果)。

7. 清代文人笔记:如《天咫偶闻》、《啸亭杂录》等,可能包含时人见闻片段(需甄别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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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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