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堰人的乡愁

乡愁,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心境。

我曾笃定,乡愁是专属于背井离乡者的精神图腾,是千里之外的望眼欲穿,是邮戳上陌生的城市名与故乡地址的遥遥相望。直到年岁渐长,临将退休,我才恍然惊觉,这缕情愫从不是远行客的专利,而是所有走出农村、在城市落脚者心中,一根若隐若现却从未断裂的弦。乡愁的距离从不由公里数丈量,它藏在心头最柔软的角落,是老屋烟囱里飘出的炊烟,是田埂上泥土的芬芳,即便出生地的镇名消亡了,但只要它的砖瓦仍在,也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涌上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梅堰,曾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80年代——铸件之乡,曾是吴江县经济强镇前三甲,但由于产业结构调整,乡镇合并,梅堰镇不复存在了,她于2003年12月份并入平望镇。可梅堰始终还是存在的,它的名字刻在梅堰人的骨子里。譬如,那位邻村的大学生,如今已是某省城的领导,可微信名里始终嵌着生他养他的乡镇名字:“meryan人”;我的表弟是一名央企的董事长,公司属下有几千号员工、年产值达几千亿,而梅堰,因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始终引以为荣,他的微信“姑苏梅堰”足以证明他内心的一切想法。在梅堰人心里,梅堰依然存在,尽管行政区划调整后,梅堰镇没有了,甚至有人戏称梅堰为“媒饼”,但梅堰两字还是刻在每个梅堰人的骨子里。“meiyan人”也好、“姑苏梅堰”也罢等等,这三个字或四个字像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他们数十年的人生履历上,职位变迁、城市繁华,都未曾模糊半分。这些从梅堰走出去的优等生,即使他们离开老家近三四十年,可每年春节却雷打不动地往回赶,踩着村口那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水泥路,去见年迈的父老乡亲。去年春节我偶遇表弟,他正蹲在老屋门口,帮父母居住的老屋打扫卫生,指尖沾着的泥土,和小时候在田埂上玩泥巴时别无二致。他说:“走到再高的地方,一想到‘姑苏梅堰人’或‘meiyan人’这几个字,就觉得根还在这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乡愁从不是刻意维系的仪式,而是融入骨肉的印记,是即便西装革履,也能在故乡的土地上找回赤脚奔跑的自在。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那些“土得掉渣”的农村时光,突然鲜活地在眼前铺展开来。春日里,田埂边的各种野花开得漫山遍野,我们攥着竹篮去采摘鲜嫩的野菜与马兰头,指尖被露水打湿,却顾不上擦——眼里只有藏在草丛里的野菜、马兰头,还有偶尔蹦出来的青蛙,吓得我们尖叫着跑开,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夏天的傍晚最是热闹,太阳刚沉到西边,男孩子们就扛着自制的钓竿往河边跑,钓线是自己采摘苦楝树果步行去镇上供销合作社卖掉后换来的绿色尼龙丝线,鱼钩是用针弯的,鱼饵是从泥里挖的蚯蚓。我总蹲在岸边,看哥哥们钓河虾,看着银闪闪的虾子被拉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有时运气好,还能摸到几条泥鳅,滑溜溜的身子在掌心里挣扎,引得我们哈哈大笑,笑声顺着河水漂得很远,惊飞了岸边的水鸟。

秋天的田野是金色的海洋,稻穗压弯了稻秆,风一吹,就翻起层层波浪。大人们忙着收割,我们小孩也不闲着,在田埂上追逐打闹,或者捡拾遗落的稻穗,攒多了就交给奶奶,能换一块甜甜的麦芽糖。最难忘的是打弹弓的日子,我们用粗铁丝弯成弹弓架,绑上橡皮筋,再找些掉在地上的那圆润的楝树果当“子弹”,比赛打树上的野果子。谁要是能打下一颗熟透的野柿子,准能引来一群小伙伴的羡慕。冬天的农村不似城里冷清,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白烟,邻居们会互相串门,围在火炉边嗑瓜子、拉家常。张婶说李家的鸡下了双黄蛋,王爷爷讲年轻时在麦田里捉到野鸡的故事,那些家长里短的“花边新闻”,如今想来,满是烟火气的温暖。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像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向不同的城市。有人在写字楼里朝九晚五,有人在商场里奔波忙碌,我也依托党和政府改革开放的大好机遇,创办了自己的公司,窗外是川流不息的利民路,楼下是四横四纵的东方丝绸市场精品商区,行情启动时,那些纺织公司几乎二十四小时的灯都亮着。可每当夜深人静,总会想起乡下的夜晚——没有霓虹灯的闪烁,只有满天的繁星和偶尔传来的狗吠;没有汽车的鸣笛,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稻田里青蛙的合唱。有次我在超市看到卖泥鳅,玻璃缸里的泥鳅和小时候在田里摸得一模一样,可我却再也没有了蹲在岸边捉泥鳅的兴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前几天回老家梅堰,老屋翻新后依然漂亮无比,只是偌大的一幢房子几乎一直空置着,院墙外的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枝桠间少了我们当年攀爬的身影。邻居家的大黄狗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橘色的小猫,见了我怯生生地躲进屋里。小姑妈告诉我,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去了城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曾经热闹的村庄,如今安静了许多。我走到河边去看当年钓鱼的地方,那曾经热闹非凡的村办织布车间的老厂房已经改建成了大敕庙,大敕庙一直沿用上世纪的名字。大敕庙门口沿着村民居住由南而北通往小镇上的頔塘河,再流入千年水乡古镇平望东侧的京杭大运河。生我养我的大敕河由南向北,那条河水还是那样清澈,可再也看不到扛着钓竿的孩子们。我蹲下身,摸了摸河边的泥土,还是熟悉的味道,那一刻,乡愁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不是因为物理距离的长短,而是因为那些鲜活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原来乡愁真的是一种心的距离,它无关你走了多远,无关你住了多大的房子,只关乎你是否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就像那位邻村的领导,即便身居高位,也始终记得自己是“meiyan人”;就像我,即便在城镇生活了那么多年,也始终记得田埂上的马兰头与野菜花、河边的泥鳅、老槐树下的弹弓。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快乐,早已刻进了我们的生命里,成为我们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或许这就是乡愁的意义吧,它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我们的过去,一头牵着我们的现在,提醒我们在忙碌的生活中,不要忘了自己的根,不要丢了那份最纯粹的快乐。无论我们走得多远,只要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心里就会充满温暖,就会有继续前行的力量。因为我们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无论何时回去,都有熟悉的味道,都有等待我们的人,那就是我们的故乡——平望梅堰,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牵挂。

作者:周建明

202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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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2-02

标签:美文   乡愁   田埂   泥鳅   姑苏   弹弓   泥土   河边   野菜   故乡   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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