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一个台湾疗养院里,85岁的老人陈莲芳被探访。
对方提起“朱谌之”这个名字时,她面色骤变,毫不犹豫地撇清关系:
“她是共匪,跟我没关系。”
可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固执否认的人,正是朱枫一手带大的养女阿菊。
当年七岁的小女孩,吃着朱枫亲手煮的饭,穿着她亲手缝的衣,如今却将“母亲”弃之如履。
朱枫,这位为国牺牲的女烈士,遗骨在台湾无主区沉睡了六十年,才被一纸编号“朱湛文”唤醒。
这是怎样伟大的女性?又有怎样波澜壮阔的一生?
1927年,朱枫提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前往奉天的火车。
年仅22岁的她,正踏上一段命运的列车,一场由家族安排的婚姻。
她出生在浙江镇海朱家花园,是个典型的“大家小姐”。
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士绅,家族书香门第,家教极严。
朱枫自幼聪慧,书卷气浓,又得新式教育之熏陶,自宁波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本有机会成为一名教师,走上稳定而体面的道路。
但时代的动荡和家庭的安排,将她推向了另一条岔路口。
嫁过去的男人名叫陈绶卿,工程师出身,在奉天兵工厂任职,年长她近二十岁,且是二婚。
有过一段婚姻,还带着四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陈志毅,小名阿菊,随父亲生活。
朱枫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对此心存顾虑,相反,她接过命运递来的这副沉重牌局,静静应下,并开始用一名妻子和母亲的姿态,去填补那个家庭的空洞。
新婚不久,朱枫就全心投入到这个并不热络的新家庭里。
对于小阿菊,朱枫没有急于去亲近,而是慢慢在生活里埋下温情的伏笔。
她做饭时特意多煮半碗蛋花汤,把最嫩的一块鸡肉夹进阿菊的碗里,冬日夜里,她用热水袋给阿菊暖被窝,默默守着床沿等她熟睡,甚至在洗衣时,也不忘翻找那件阿菊最喜欢的蓝布棉袄,补齐松动的扣子。
她没有用言语去“宣布”自己是母亲,而是用一件件平常的小事,默默撑起一个家的温度。
渐渐地,阿菊的眼神开始松动,从那以后,厨房的灶台与饭桌边,常常传来阿菊稚嫩的朗读声。
朱枫在一旁择菜、烧饭,脸上的油烟与笑意交织,竟比从前的朱家花园还要温暖几分。
1930年,她与陈绶卿育有一女。
家里多了个婴孩,生活也愈发紧张,但她依然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得妥妥帖帖。
在两个孩子眼里,家虽简陋,娘却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
可惜,这段苦中带甜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一夜震动山河,日军铁蹄踏进奉天,枪炮声划破寂静。
朱枫一家仓皇南下,辗转回到镇海老家,陈绶卿在途中旧病复发,终于在抵达家乡不久后撒手人寰。
就这样,家中顶梁柱的角色从丈夫的肩上,默默转移到了她的肩上。
单身母亲养育孩子并不容易,朱枫开始变卖家中值钱的器物,一件件,一点点地出手。
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父亲的砚台、婚礼时的金饰,她没有一丝犹豫,只想换几斗米、几尺布、几本课本。
曾经的镇海小姐,如今坐在街角的小凳上,手指被针线扎破也咬牙不吭声。
可时代的洪流,终究不是她能避开的。
1937年,七七事变后,抗战全面爆发,日军步步逼近,她曾几次望着街上举着“保家卫国”横幅的青年队伍,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怔怔出神。
那年秋天,她带着孩子搬去了金华,在那里接触到了几个救亡团体。
初时,她只是义卖活动的义工,帮忙登记捐赠品,清点衣物,送粥送药。
后来,在一次送医用品时,无意中掩护了一位受伤的地下党员,从此,她的人生轨迹再次改变。
党组织看中了她的沉稳与识大体,将她安排到新知书店做账务工作,负责联系印刷、采购纸张。
表面上是文弱女账房,暗地里却成了传递情报、掩护同志的重要角色。
她开始学习密语密码,练习识别暗号,甚至要在数千张进货单中挑出藏着秘密指令的几句笔墨。
她做事一丝不苟,严守纪律,不问不该问的,不说不该说的,渐渐成了组织信赖的重要联络点。
1940年,书店纸张告急,她毅然将结婚时的钻戒送去典当,只换来几捆印刷纸。
那年冬天,她又变卖了母亲的刺绣屏风,只为补齐一次传送经费。
她的身份越来越“重”,风险也随之而来。
1944年,她在上海的书店被日本宪兵查封,与几位同志一同被捕。
在宪兵队的审讯室里,她被连续三夜不让合眼,双手吊在墙钩上,脚尖踮地,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
一个军官拿着竹板恶狠狠问她:“你替谁送信?”
她冷冷地盯着他:“我是个开书店的,最多送书。”
他扇了她一巴掌,她吐出嘴里的血丝,冷笑:“那你就把我当书杀了吧。”
她最终靠着假名、假地址和“反应迟钝”的伎俩,挨了几轮拷打后被组织营救。
出来时,右手拇指已经再也无法完全伸直,成了终身的伤残。
组织上问她要不要转移,她摇头:“我这副模样,反倒没人怀疑。”
幸好战火之中,她不是独身一人,她结识了第二任丈夫朱晓光。
两人在重庆办事处的小屋中相识,因一次传递任务共历生死,逐渐产生了感情。
可这段婚姻来得仓促,也注定分离多于相守。
可朱枫从不抱怨,她总说:“现在不是过小日子的时候,有机会能并肩做事,已经是幸事。”
他们有了孩子,可现实逼迫她不得不将儿子寄养在前夫长女家中。
她常常独自一人,穿梭在几地之间,肩挑组织的命令,手提一只破旧的藤箱,里面装着文件、银元、还有一封封密信。
她在时代的炮火中行走,风中雨中不再躲闪,也不再退缩。
这段经历将她彻底锤炼成了一名坚定的共产党人。
不是因为口号、宣传,而是因为她亲眼见过太多普通人如何在战火中挣扎求存,见过太多母亲如何在送别儿子上前线时咬紧牙关不落一滴泪。
她也见过太多“被保护”的人,最终站了出来,成为别人坚实的盾。
1949年11月,台湾一场惊心动魄的谍战正在悄然展开。
朱枫站在基隆港码头,她此行的名义是“探亲”,去看望她多年未见的养女阿菊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外孙。
而实际上,她的身后,是共产党华东局秘密交通系统的一条重要脉络。
她是“特派交通员”,此次任务是与国民党军内高级将领吴石,以及台湾地下党工委书记蔡孝乾接头,并将掌握的重要军事情报安全送出。
抵台后,她住进了阿菊的家。
阿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了,她如今是台湾警务署电讯管理所主任的妻子。
朱枫未曾惊扰太多过往,只说是思念女儿和外孙,借机短住几日。
她照顾阿菊的孩子,烧饭、缝衣,似乎就是一个普通探亲老人的模样。
很快,她与蔡孝乾、吴石取得了联系。
他们交换暗号,约定秘密接头地点,朱枫将从香港带来的一批关键电报草稿亲自交到吴石手中,并协助其向大陆递送。
任务完成后,她在1950年1月还特意写信回镇海的友人:“将于月内返里”,语气轻快,似乎一个普通妇人即将返乡看望老友。
可命运却在归期前夜悄然反转。
没过多久,工委书记蔡孝乾被捕,这一次,他没能挺住,迅速叛变,将吴石和朱枫全部供出。
消息传来,吴石急忙为朱枫办理军用通行证,安排她搭乘军机飞往舟山,从那里再转往镇海。
可飞抵舟山后,她却发现前往大陆的船只因风浪搁浅无期。
望着海面那一岸近在咫尺的家乡,朱枫心中翻涌难言,故乡就在眼前,亲人唾手可及,可她却只能被困在这片战火未息的海峡边缘。
她没有等来归航的船,等来的是追兵。
国民党特务谷正文的手下早已在舟山埋伏,当朱枫刚下飞机,就被人认出并当场逮捕。
在押解的途中,她的手始终紧握着衣角,那里缝着两枚金锁片和一只金手镯,是她特意改装后缝进衣物的“情报封口”,藏着组织给她的保命资金与最后一份备份名单。
在台北的监狱中,她被严刑拷打。
审讯者扬言要牵连她在大陆的孩子、台湾的养女,甚至威胁要公开她的“叛国罪名”。
她听完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有证据么?”一句话,堵得对方无言以对。
1950年2月26日,朱枫像往常一样洗了脸,然后,她悄悄从衣物夹层中取出那几块黄金饰品,用牙齿一一咬碎,拌入热水,一口一口地吞下去。
她陷入昏迷两天,被狱警送至台北医院抢救。
医生用泻药将金属排出体外,命是救回来了,但她那份藏于胃中的秘密,已随着金饰的粉碎,永远消散在身体之中。
1950年6月10日,朱枫被押解至马场町刑场。
同行的还有吴石、陈宝仓、聂曦三位烈士,他们分属不同军种、不同岗位,却因同一个信仰,同一个身份,在那天并肩赴死。
她的年纪,定格在了45岁,死后,她的遗体被迅速火化,骨灰罐标记为“朱湛文”,编号233,悄无声息地被送入无主骨灰区,任凭风吹日晒,无人问津。
朱枫就义三个月后,一份申请悄然送达军法局:申请人是陈莲芳,即朱枫的养女阿菊,请求领取朱枫的遗物与骨灰。
文件批复、盖章通过,一切程序就绪,只等她前来认领,可直到档案归档之日,她也未曾露面。
没人知道她为何临时变卦,是出于恐惧?悔意?还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挣扎?
彼时的台湾,仍处于白色恐怖的高压气氛下,稍有嫌疑,就足以祸及三代。
而阿菊的丈夫王昌诚,正是在台湾警务系统任职的电讯专家,在朱枫出事后,他也被带去“留置调查”了数月,直到确认未涉密谋才重获自由。
可那段拘押经历,成为了他们命运的分水岭。
从那之后,陈莲芳与王昌诚双双改名换姓,彻底断绝了与过去的一切关联。
而在大陆这边,朱枫的孩子们却从未停止寻找母亲的踪迹。
朱枫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朱晓枫在颤抖中接过烈士证书,却无从得知母亲的遗骸下落。
她写信给台湾当局、求助于海外媒体,甚至托人辗转打听“阿菊”一家的行踪,可所有的信件如泥牛入海,石沉无声。
时间一晃,六十年过去。
直到2010年,一个偶然的发现,揭开了这场漫长寻找的真相。
那年台湾“秋祭”期间,一位来自上海的潘姓老先生在台北富德公墓祭扫时,发现一份清单。
他好奇翻阅,发现其中编号77的“朱湛文”骨灰罐,在名单旁边被标注为“无主”。
他敏感地意识到,“湛文”或许是“谌之”的误写。
他立刻拍下照片,通过台湾历史学者徐宗懋传讯给大陆的朱晓枫。
朱晓枫年事已高,眼睛已花,但在电脑屏幕上看到“朱湛文”那三个字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就是她”
随后的几个月,徐宗懋带着确认任务深入调查,并意外地找到了一个线索,一位住在台北某疗养院、名叫“陈莲芳”的老太太,可能正是当初的 “阿菊”。
可当她面对来访者提及“朱枫”之名,她脸色顿变,声音低沉而急促:
“朱谌之是共匪,跟我没关系,我们一家,都是国民党。”
或许她也已经记不起,那个曾在她七岁时牵着她的手过夜市的继母。
2010年12月,朱枫的骨灰在确认身份后,被专机送回大陆,转宁波,再由亲人迎回镇海故里,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归乡的土地上。
她终于落叶归根,尽管这一等,就是整整六十年。
更新时间: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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