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温柔

城市是铁铸的，人心是水泥浇的。我向来这么以为。每日通勤路上，人人皆是移动的孤岛，脸上挂着隔夜的倦意，眼中只有手机屏幕那一方亮光。直到那个早晨。

地铁摇晃如旧。我低头刷着新闻，世界正在远处破碎，近处也并无甚么佳音。忽然觉得鞋面一湿——侧目看去，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手中的酸奶盒倾了，粉白的浆液溅了我一鞋。年轻的母亲霎时慌了，连声道歉，掏纸巾的手都在抖，仿佛闯了天大的祸。

我正待皱眉，那孩子却抬头看我。眼睛澄澈得像初融的雪水，没有惧怕，倒有些歉然的羞怯。她极小声道：“叔叔，对不起。我给你擦擦。”说着便用胖乎乎的手捏着纸巾，笨拙地要蹲下。

那一刻，不知为何，心口某块坚硬的东西忽然清脆地裂了一条缝。“没关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叔叔自己擦就好。”

母亲仍不安，我却真的笑了。到站时，孩子忽然拽住我衣角，递来一颗糖：“这个给叔叔。”糖纸是鲜亮的橙色，在她小小的掌心像一簇微弱的火焰。

我接过糖，揣进兜里。步出地铁，晨光竟有些暖意。那颗糖我一直没吃，但它确实在我心里化掉了。原来治愈一颗心的，从来不是滔天的善意与隆重的情感；不过是一个孩子浅浅的温柔，像羽毛拂过深水，涟漪虽微，却足够让整池的水为之晃动，重见天光。

如今我依然穿梭于钢铁丛林，却学会在缝隙里寻找那些浅浅的温柔——窗台初绽的花、陌生人短暂的微笑、雨天共撑一把伞的瞬间。它们轻得几乎不留痕迹，却足以让坚硬的世界不再那么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