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

九月二十三，秋分了。

桂花的香气总是在夜里飘散开来。白天还紧紧闭着的花苞，等到月亮升起，就轻轻打开，一缕又一缕的香坠下来，压得枝头微微弯了。清早推开窗，石阶上洒满细小的桂花，像是月亮里的那棵桂树，悄悄在人世间落下了影子。

爷爷在院子里摆弄一杆秤。枣木的秤杆光滑发亮，秤砣映着晨光。他一点点加着稻谷，又一点点减掉，稻芒上的金辉在秤盘里流淌。“今天昼夜平分，”他仔细瞄着准星，慢慢说，“人心，也要端得平。”稻谷和夕阳一起在秤盘里晃动，碎金般的谷粒，碎金般的光，一时分不清哪个更沉。

晒场上的豆荚噼里啪啦地裂开。豆子一颗接一颗蹦出来，在竹席上跳得像雨点。孩子们赤着脚跑过去，脚下飞溅的不只是豆粒，还有满地的夕阳。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奶奶，正弯腰拾豆，她的发间，恰好落下一小簇银桂花。

井水也变得格外清亮。春天泛的浊、夏天带的温，这时都沉静下来。水面上能看见大雁飞过的痕迹。打一桶上来，倒进瓮里，瓮底竟飘着一小片云——好像把整个秋天的天空都轻轻接进了家里。妇女们拿这水酿桂花酒，花瓣在酒里重新舒展，封存已久的香气，又一次被释放出来。

爷爷把秤横在膝头，捏一撮银桂，轻轻放入秤盘。那么小、那么轻的花粒，竟也让秤杆有了微微的颤动。“你看，”他指着平衡的刻度说，“天地最公平，连花香都有它的重量。”忽然一阵西风吹过，秤盘里的桂花跃起，像金色的尘埃，散进了夕阳的光里。

天黑下来的时候，家家都在院子里祭月。瓜果摆得整齐，月饼也切得匀称。一个小女孩非要把月饼块放在秤上称一称，两边一样重了，才肯分开。烛光轻轻摇晃，秤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古老的日晷一样准确。

月光洗过桂树，那些还没落的花苞，又一次吐露出清香。爷爷收起了秤，笑着说：“今天就平衡这么一刻，明天呀，夜就要越来越长啦。”顿了顿，他又指指树下刚冒出的嫩芽，说：“不过没关系，总有余韵，生生不息。”

银桂花悄悄落满衣襟。忽然明白：平衡，不是死死的对峙，是稻谷与夕阳在秤盘里相视一笑，是白昼与黑夜在秋分这一天的温柔相让。那杆称过万物的老秤，最终称出的，是天地间最珍贵的道理——只有不偏不倚，才能托起流转千钧的时光。

秋分，秋分。分的不是寒和暑，是人心里那份对待万物的慈悲与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