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10日下午4点半,台北马场町,一声枪响,57岁的中将吴石倒在血泊中,留下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吴石再也不会知道,当年他年仅7岁的幼子吴建成27年后竟能站在美国大学的校园里。
他更不会知道,让孩子活下来的那个人,居然是他的“对头”。
枪决后的第七天,16岁的吴学成和7岁的弟弟吴健成被赶出了军官宿舍,门锁已换了新的主人。
“特务把妈妈带走时,只让我们带两件换洗衣裳。”多年后吴学成回忆。
那天台北飘着细雨,母亲王碧奎还被关在军法局,姐弟俩揣着浑身上下仅有的五角钱,在街头从黄昏走到深夜。
1950年的白色恐怖有多严重?特务遍布工厂、学校、机关等各类场所,邻居、同事甚至亲友间的无意闲谈都可能成为告密素材,当时的社会人人自危。
曾经熟悉的街坊见了吴学成吴健成姐弟纷纷躲避,父亲吴石“匪谍”的罪名像无形的枷锁,连远房亲戚都紧闭大门。
有次在巷口遇到父亲的老部下,吴学成急忙上前喊“张叔叔”,对方却啐了一口骂“小共匪”,转头就消失在巷弄里。
最饿的日子,吴学成在中药铺后门捡当归头,烤干磨成粉然后骗弟弟说这是“咖啡”。
姐弟俩睡过骑楼角落,蜷过火车站长椅,清晨被巡逻的宪兵驱赶时,吴健成总攥着姐姐的衣角哭:“姐,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吴学成只能背过身抹泪——她不敢告诉弟弟,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姐弟俩快要冻饿而死时,一个挑着菜筐的汉子停在他们面前。
他是谁?吴荫先,父亲吴石的远房侄孙,一个在菜市场做小生意的普通人。
他蹲下来摸了摸吴健成冻僵的脸,指尖的老茧蹭得孩子直缩脖子。
“跟我走。”
吴荫先只说了三个字,就把姐弟俩塞进菜筐旁的空担里。
回家后妻子哭着反对:“那是‘匪谍’的娃!被抓到全家都完了!”
吴荫先闷头抽了袋烟,说:“老吴打鬼子救过人,他的娃不能冻死。”
从此吴荫先家的柴房多了两个小身影。
6月10日那天,死的不仅有吴石,还有朱枫、陈宝仓和聂曦。
遗体怎么办?当时白色恐怖的背景下,很多吴石的老部下根本不敢出面,怕沾上了关系就被清算,不仅自己受苦,也会累及家人。
最后,还是吴荫先站了出来。
带着16岁的吴学成、7岁的吴健成,去军法局,填表签字按手印,领回了吴石的遗体。
然后将骨灰安置在台北郊区的一座寺庙里,这一放,就是41年。
此后,每天天不亮吴荫先就去码头扛菜,脚底磨出血泡也舍不得歇,饭桌上的鸡腿永远留给姐弟俩,自己就着咸菜喝稀粥。
夜里特务查户口,吴荫先就让他们躲进柴堆,自己顶着盘问:“是远房亲戚的孩子,来投奔我的。”
有邻居劝他别惹祸,他总说“做人得讲良心”。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3个月,终于,监狱传来消息:王碧奎出狱了。
王碧奎是被吴石当年在保定军校的同学陈诚暗中斡旋保释的,7个月的牢狱折磨让她形容枯槁。
影视剧中王碧奎形象
见到子女的那一刻,这个从未落泪的女人抱着他们哭得浑身颤抖。
她不愿再麻烦吴荫先,带着孩子租了间不足十平米的阁楼,从此开始了被特务监视的生活。
特务每周都来盘问他们,甚至连买菜的路线都要记录下来。
顶着“匪谍”家属的名头,王碧奎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活计,母子三人的日子全靠她给人缝补浆洗衣物维持。
16岁的吴学成很快就辍学了,选择打工来补贴家用。
她白天在街边擦鞋,晚上帮人缝补衣服,一双手在碱水里泡得发白肿胀。
有天雇主给了吴学成一块发霉的面包,她舍不得吃,藏在怀里带回家,掰了一大半给弟弟。
尽管已经两顿没吃饱饭了,但她还是笑着对弟弟说:“姐不饿。”
1953年,当时吴学成19岁。有人给吴学成介绍大她15岁的退伍老兵,中间人说他“不介意她的出身”。
吴学成沉默半晌,就嫁了。
好歹有家底、有房子,至少吃穿不愁,不会比现在再差了。
她的婚礼没有仪式,只买了两斤糖果,她把糖果剥给吴健成,自己就含着空糖纸咽口水。
婚后的日子,外人不知道,但丈夫喝醉后会骂吴学成“匪谍种”,甚至动手打她。
但吴学成一直忍着,她知道,还要靠丈夫才能给弟弟生活费。
吴学成的牺牲换来了吴健成的求学机会。为了对得起姐姐的牺牲,吴健成学习上更加努力用功。
他每晚在路灯下写作业,把姐姐缝补的旧课本翻得卷边,考试永远都是全班第一。
吴荫先也经常偷偷塞给他零花钱,摸着他的头说:“要像你爸那样有学问。”
1973年,海峡对岸传来消息:吴石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留在大陆的大哥吴韶成和大姐吴兰成终于摘掉了“黑五类”的帽子,而台湾的吴家三人对此却一无所知,依旧在监视中谨小慎微地生活。
同年,吴健成考上了台湾大学,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年他30岁,比一般学生都大,也比一般学生都刻苦。
毕业时他申请了美国的研究生,申请时他心里根本没抱希望——“匪谍”的儿子想出国,在当时几乎不可能的事。
可没过多久,录取通知书竟寄到了家里,全额奖学金,不仅包学费,还包生活费。
更让吴健成意外的是,出国的签证办得也很顺利。
直到多年后,吴健成才知道,是当年参与父亲案件调查的保密局老官员在暗中帮忙。
对于吴石的判决,那位老人退休后始终觉得良心不安。
在得知吴健成正在申请美国的大学时,他自觉这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于是私下托关系写了一封推荐信,还帮忙疏通了签证环节。
“对头”的善意,成了吴健成生命中最意外的馈赠,直接改写了他的命运。
1977年秋,吴健成站在松山机场,吴学成来送他,母亲身体不好,就没来。
临走前,姐姐对他说:“好好读书。”吴健成哭着点头。
飞机落地,吴健成踏上美国的土地,南加州大学工程系的实验室成了他新的避难所。
1980年,按照计划吴健成接母亲去美国洛杉矶定居。
从前母亲独自撑起家、护着他长大,如今他终于有能力,能让母亲在异国他乡过上不用再担惊受怕的日子。
1983年春的洛杉矶机场,吴健成穿着刚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的折痕还没完全散开。
他攥着母亲王碧奎的手,目光紧紧锁在出口处的人群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陆的大哥吴韶成和大姐吴兰成。
终于,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自动门后:
吴韶成头发已泛白,肩上挎着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旧公文包,包带处磨出了毛边,那是他在大陆当工程师时的常用物件。
吴兰成穿着素雅的布衫,怀里紧紧抱着个蓝布包,脚步又急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吴学成抢先迎上去,她握着大哥的手,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有没有因为他是烈士,日子过得比我强?”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红了眼——大陆的兄姐已是人大代表、研究员,而吴学成的手上还留着擦鞋缝补的老茧。
吴韶成看着她粗糙的手,又看向她身后站得笔直的吴健成,伸手将姐弟俩揽进怀里,重复着“苦了你们了”,声音里满是哽咽。
王碧奎看着四散多年的子女,颤巍巍地拿出吴石的绝笔诗,纸片早已泛黄。
但上面的文字却字字泣血:“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
1993年,90岁的王碧奎在洛杉矶去世,临终前反复说:“要和他葬在一起。”
1994年春的北京,香山福田公墓迎来了特殊的合葬仪式。
吴学成夫妇捧着吴石的骨灰盒,盒子外裹着一层红布——这是吴荫先特意找老裁缝做的,临行前反复叮嘱“给他盖着,回家的路暖”。
吴韶成、吴兰成、吴学成、吴健成四人站在墓碑前,将父母的骨灰一同放入墓穴。
墓碑上“革命烈士吴石”的字样,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
那天看着父母的名字终于刻在同一块墓碑上,又想起当年帮他办签证的保密局老官员,想起吴荫先叔叔柴房里的稀粥,想起姐姐粗糙的双手。
他终于懂了父亲当年的选择——不是不顾家,而是把更大的家扛在了肩上。
如今再回望75年前马场町那声枪响,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位烈士的赴死,更看到一种精神的传承——
吴石用生命写下的“丹心”,没有埋在台北的泥土里,而是随着他的子女跨越海峡,随着那份迟来的合葬,深深扎根在更多人的心里。
他或许没亲眼看到祖国统一的那一天,没亲手摸到小儿子从美国寄回的成绩单,可他的牺牲,早已化作跨越时光的纽带,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小家与大家,让每一个记得他故事的人都明白:
有些选择,看似是舍,实则是更大的守护;有些牺牲,看似是结束,实则是更长久的开始。
参考消息:
【1】中国新闻周刊——《党史上的"老何家",与吴石不为人知的三代缘》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95818393878902015&wfr=spider&for=pc
【2】河北党史——《吴韶成:忆父亲吴石最后的日子》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5MTA1MjkzNw==&mid=2649662228&idx=2&sn=350c2a906ab87deb258c58e69fe97681&chksm=89756982c7cdc78c01bedcb94c2b80ac6410a9a7ed4357c2eda88b0f6cff659e7e7563d619f1&scene=27
【3】《大公报》等港媒1991年刊登的吴石案解密档案相关报道
更新时间:202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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