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就是个奇迹。
一个精子要经过多少绝杀和命运的淘汰才能与卵子结合最终形成受精卵,而这只是这部生命交响曲的宏大起头。在母亲的身体里,一系列变化犹如宇宙大爆炸般砰訇翻腾,最终,迎来了你。
生命的孕育就是如此奇妙,它使人类得以延续。当然,我写下这本书的初衷并非只是想要讴歌生命,而是想从一个生殖科医生的角度去探讨“生育”这个话题。
无论你是从生理、心理、社会学还是人类学的角度来看,“生育”其实都是最具私密性,同时又最无隐私可言的话题之一。它绝非女性一个人的事,也不只是夫妻两个人的事。
尽管这个话题很容易引发共鸣,但不同个体的选择和经历往往千差万别。这也正是生命奇妙之所在。我很幸运,因为职业的关系,可以不断见证新生命的诞生,可以同享母亲拥星入怀般的喜悦。与此同时,我也与患者一同经历了等候过程中的辛酸、苦涩,还有遗憾,其中的百般滋味真如一场秋雨。这也促使我在工作之余去思考,想要言说。
于是,我写下了《种下一粒光》。
《种下一粒光》,唐荣欣 著,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
我写下《种下一粒光》,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看到:人的生物特性(生理特征)决定了要由女性来担负起生育的重任,但从你计划生育开始,哪怕只是动了生育的念头,都仅仅是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步而已。有些人很幸运,很快就能走到终点,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就会道阻且长。现代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可女性的生理条件不会因此发生推移,一旦错过生育期,便没有重来的可能了。正如我的恩师乔杰院士所言:“年龄增长导致的卵母细胞数量和质量的双重下降,是生育力衰退不可逆转的核心因素。”因此,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做个体化的评估,了解自己正处于育龄期的哪一个阶段,由此制订适合自己的生育计划是非常必要的。因为35周岁之后的女性,卵巢功能会呈现断崖式下跌,怀孕变得越发困难,所以生育还是要趁早。然而生育又绝非儿戏,一般人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如此之高,它所牵涉的变化又是如此之多:新手爸妈身份的变化、家庭空间的变化、夫妻感情的变化、家务分工的变化、职业晋升空间的变化、人际关系的变化(父母、公婆、月嫂、托班老师)……所以我们的患者所要面对的,实际上是包括生育(或者说不能生育)在内的一切焦虑,是极大的经济压力,是带有一定压迫性的社会期待,是“自我实现”迟迟实现不了的沮丧。
我写下《种下一粒光》,不是为了鼓励不孕人群都来做试管婴儿助孕,也不是单纯要鼓动我们的读者早生、多生,而是想表达这样一件事,那就是生育是一种能力(虽然这种能力不见得“招之即来”),但更应当是一个选项——无论是早生晚生、少生多生,还是干脆不生,我都希望我们的读者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辅助生殖技术的存在是为了帮助不孕人群圆梦,而非为了鼓吹“不生育的女人就是不完整的,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必定没有幸福”。
我写下《种下一粒光》,是为了对以往较少直接触及的生育题材以及由生育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做一番审视。不孕不育之人往往沉默无声,不孕不育之人也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众多。作为生殖科医生,在这方面我有发言权。所以如果你(或者你身边的人)有不孕不育的经历,那么请务必相信:大雨不只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和你有着相似体验的个体尚且有着千千万,而你们的这种痛苦是可以被看见、被探讨、被分担的。即便没有不孕不育的经历,你也必然会发现:生育以及助孕治疗所引发的讨论远不止“生还是不生”这样一道单选题,它还无可避免地与我们对人生的回望、对当下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选择联系在一起。
图源:视觉中国
所以我写下和现代医疗技术息息相关的《种下一粒光》,并非为了宣扬科技的力量,而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也更诚实地面对自己。我希望和生育、女性身体以及身份相关的话题可以得到更为广泛和深入的探讨。我希望通过描述痛苦来更好地帮助人们克服痛苦。因为只有当你能直面痛苦的时候,才有可能获得某种程度上的解脱和自由。话虽如此,我们现有的对流产女性、不孕不育女性、做试管婴儿诊疗的女性、为了怀孕几乎“走火入魔”女性的描绘还是太少太少了。这类人群的生理和心理经验到底如何?我们往往不得而知。而我能做的也实在有限,我的切入点毕竟是生殖科医生,而非患者本人,但愿我能向读者传达这样的讯息,即不孕族群并不孤单,他们可以从同病相怜之人、从我简单的讲述和平实的文字当中得到抚慰,获取力量。
所以我写下超越私人范畴的《种下一粒光》,试图把个体经验上升到更高一点儿的层面来看,也邀请我们的读者用主观而不失清醒的视角来坦然面对他人以及自身的悲欢,从而获得尊严——我们生而为人,越过高山,也走出低谷的尊严。在这样一个讲求效率、讲求利益、讲求凡事量入为出的时代,因为怀揣一份希望而愿意全情投入,愿意付出伤痛的代价,愿意为之陷入苦闷和彷徨,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勇气。
我想要表达的有那么多,我塞进《种下一粒光》里的也委实不少,这会不会让这本书因此缺少留白和想象的空间呢?可能会吧。然而在我写作的时候(至少是绝大多数时候),那些文字便自然而然地从我的指尖蹦了出来,继而跃上了我的电脑屏幕。因为生育以及助孕治疗的话题确实促使我(但愿也促使我们的读者) 思考了很多看似与之并不直接相关的问题:我们对未来的规划、我们的自我认知、我们和伴侣的关系、要努力到何时才放弃助孕治疗、是不是非要有孩子不可、能不能接受领养或者以供精(卵)的方式怀孕……
因此,除了写下有代表性的不孕案例以外,我也会不自觉地想要在书中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记忆。虽然我的经验和记忆大多平淡无奇,并且我往往很难用文学语言来恰当地描绘我在那个当下的,更不用说是患者在那个当下的感受,但正如我的好朋友明洁所说的,生活自有其千钧之力,而比生活更真实的是我们对生活的体验。我的文字(不论我的文学水平如何)因而可以穿透生活的表象,创造出第二重现实,让我以及读者借由它来更深入地了解生活、了解人的内心。当然,这只能说是我想要达成的另一个目标罢了,并不代表我已经在书中做到了这一点。
图源:视觉中国
我写到后来,慢慢也会产生心理负担,觉得“一群非要生孩子的女人的故事”放在当今的环境下,或许会显得有些过时,是说教式的、不符合“女权主义”思想的、无法被相当一部分年轻人所理解的。在这个人们的生育观、婚姻观、幸福观、生命观多少激烈碰撞的年代,我们谈论“生生不息”的意义究竟何在呢?可我接着又想: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何况凡事都有两面性。你曾经觉得某个看法很先进或者很有道理,若干年后回头看,没准儿会发现情况发生了大逆转。
所以我在《种下一粒光》里也试图表达这样的观点,那就是包括生育、助孕在内的选择应当是我们按照自由意志做出的。而所谓的自由意志不是依照一时的欲望或冲动行事,也不是单凭人的理性进行的利益权衡,它是我们趋于成熟的反映,即我们有能力和担当直面自己的真实感受,也有能力和担当承受自己做出选择后的那个结果。
和《种下一粒光》一样,我们都是有限的。可人类的宝贵之处正在于——我们恰恰是因为有限才更真实、更生动,我们也恰恰是因为有限才更需要传承和寄托。正因为爱我们的伴侣,所以我们才愿意妥协;正因为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我们才要拥有与问题共存的智慧;正因为未来不可知,所以我们更要把握好当下,珍惜每一个今天。正因为生而为人何其被动(是生活首先选择了我们),所以我们才要掌握主动(在多数情况下,我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终究出于我们自己的选择)。而不论生育与否,或者是否选择助孕,也不论眼下的困难看似有多巨大,有一点我们可以放宽心: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因此,我希望《种下一粒光》不仅仅是一本关于辅助生殖技术的科普书,更希望它能像一粒光明的种子,一个能让生命在困顿中依然闪烁光芒的希望。无论你身处顺境还是逆境,请记住,这粒光,永远与你同在,伴你同行。如此,便好。
(本文选自《种下一粒光》前言,唐荣欣 著,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
原标题:《听一个生殖科医生谈“生育”“助孕”话题:“生还是不生”,百般滋味如秋雨》
栏目主编:朱自奋 文字编辑:周怡倩
来源:作者:唐荣欣
更新时间: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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