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秋日,南安乡间的一扇老木门被敲响,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推开门,见几位穿着军装的人立在门外,满脸笑意地询问。
“大娘,您是谢宾娘吧?叶司令想见您!”
老妇人愣住了,眼神中有恐惧也有茫然。
“我不认识啊……”
这场横跨二十一年的母子重逢,就在这一刻,拉开帷幕。
旧社会时的闽南山多田少,背井离乡、漂洋过海成了无数当地人的宿命,叶荪卫就是其中之一,1900年,他把妻子谢宾娘留在家乡,只身踏上去菲律宾的船。
那是一个颠簸的航程,海水溅湿了他的行囊和衣衫,比海风更猛烈的,是胸口那股求生的急迫,他要闯出一条路,为留在家乡的妻子挣得一点活计。
初到菲律宾,叶荪卫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收椰子、搬货物、修道路,几年下来,他攒下了些钱,开起了小店,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按照当时华侨的习俗,男人在家乡娶妻立业,到南洋后若有缘分也可再娶一房,叶荪卫遇上了麦卡尔托,一位本地受过教育的菲律宾女子。
她独立、干练,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自己开着米店,肩膀能扛麻袋,也能提笔写信,比起家乡妇人的含蓄,她身上多了几分西式的自由与果敢。
这位女子与叶荪卫组建了新的家庭,也养育了孩子。
1914年,叶飞出生在菲律宾,取名西思托·麦卡尔托·迪翁戈,麦卡尔托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柔情,而在叶荪卫看来,孩子必须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每当听闻海外同胞受尽欺辱的消息,他就攥紧拳头,喃喃地对儿子说。
“你是炎黄子孙,绝不能忘记。”
这种信念最终促使他在1919年做出决定,带着儿子们回到南安,离别的那天,麦卡尔托站在码头,泪水涟涟地望着远去的船只,这一走便是再难相见。
就这样,五岁的叶飞带着菲律宾的名字和血统回到祖辈的土地,和兄长被托付给了父亲在中国的结发妻谢宾娘。
谢宾娘是典型的闽南妇人,眼神里有南安女人惯有的坚韧,丈夫带回两个孩子交给她抚养,心中虽苦却毫无怨言。
自那以后,叶飞的生命里有了两位母亲,远在海峡彼岸的麦卡尔托在信中牵挂着“西思托”,眼前的谢宾娘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骨肉。
这样的身世背景早早地在他心里留下烙印,生母给了他血脉与深情,养母给了他庇护与教养,他知道,自己被两位母亲同时牵挂,这份重量注定会伴随他的一生。
20年代,福建街巷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新思潮正从沿海传入,带来了冲击旧世界的力量,此时的叶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已在书页之间感受到时代的震荡。
在深鞍乡的小学课堂上,他常常翻看从老师手中借来的《新青年》,铿锵有力的文字点燃了少年心中的热血。
老师叶骥才格外喜爱这个少年,不只教他读书写字,更在课余时低声谈论“帝国主义如何侵略中国”、“民主与自由意味着什么”,这些观念在叶飞心里渐渐有了形状。
1925年,叶飞以优异成绩考入厦门中山中学,这所学校临近海港、风气开放,进步书籍和刊物广为流传,青年学子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国家前途,或在暗夜里贴上反帝宣传的标语。
十四岁那年,他秘密加入中共地下组织,同志告诉他,革命者必须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更不能牵连亲人,叶飞沉默良久,心中一阵剧痛。
那一夜,他提笔写信给远在菲律宾的母亲,谎称要与同学赴日留学,由同伴负担学费,给谢宾娘也写下相同的托辞,叮嘱她不要再为自己操心。
那是一封诀别信,谢宾娘读到时还在暗自庆幸儿子终于要出国深造,,可她怎会知道,所谓的留学只是儿子用来斩断亲情的一个谎言,从此,他不再回信、不再回家。
往后的岁月里,叶飞的足迹遍布闽东山林,隐姓埋名穿行在黑暗中,传递文件、组织集会,一次次险境都以稚嫩的肩膀挺了过去。
时间像刀割断了他与家人的联系,那封“留学”信寄出后便是二十一年的沉默,谢宾娘在村口盼着,从怀疑到失望,最终只能把“儿子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念头埋在心底。
远在菲律宾的麦卡尔托,仍坚持在信中写下对儿子的祝福,她的信只有极少数能够绕过战火与封锁抵达中国海岸,可叶飞仍然不敢回信,一旦消息泄露,母亲便可能被卷入危险。
忠孝不能两全,他选择忠。
这是他的誓言,也是他的痛。
1933年冬天,闽东福安山林里寒风呼啸,夜色笼罩下的竹楼内,一场秘密会议正在紧张进行,叶飞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坚定还带着几分书卷气。
这一夜,敌人布下天罗地网,特务破门而入,叶飞胸口猛然一震,一颗子弹穿透左颊,紧接着,第二颗子弹又钻进他的胸膛,第三颗子弹击中腿部,整个人几乎瘫倒。
要是常人早已昏厥,可叶飞凭着钢铁般的意志,用手死死撑着地面,强忍剧痛,在敌人的吆喝声中一点点爬向后窗,拖着残破的身体翻滚出去。
敌人以为他早已毙命并未再追,叶飞这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那颗深埋胸口的子弹,从此伴随了他的一生。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也不是最后一次,一次次九死一生让他逐渐摸索出如何带兵打仗,闽东的山林见证了他从莽撞到沉稳的蜕变。
一次,国民党福建省主席陈仪设宴,特意邀请这位青年,席间,叶飞穿着缴获的黄呢大衣,神态从容,陈仪望着眼前斯文清秀的青年,不敢置信地问。
“你就是叶飞?竟像个书生!”
1939年春夏之交,新四军六团驻守郭村,李长江率十三个团来犯,我军危在旦夕,陈毅急电三次,命令叶飞“切不可在郭村孤军御敌”。
叶飞站在地图前,望着密密麻麻的敌人进攻路线,眼神越发坚决,提笔回电,只有寥寥数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打!”
四天三夜,战火烧透了郭村,敌军三次强攻皆被击退,战士们以血肉之躯筑起了铜墙铁壁,叶飞身先士卒,指挥若定,嘶喊声在炮火中震荡。
“打下去!给我守住!”
最终,李长江的部队狼狈撤退,郭村保卫战大捷震动了整个战区,陈毅赶来,面色严肃却在训斥之后忍不住拍了拍叶飞的肩膀。
“小子,你是冒失鬼,可这仗,你打赢了。”
从此,叶飞不再是满身书生气的青年,他已成为敢于决断、善于用兵的铁血司令,懂得何时该守、何时该战,更懂得在最危急的关头把握生死一线。
人们说他是“打不死的叶司令”,可在他心里,这四个字背后是无数次倒下又爬起的挣扎,是每一场战斗中血与泪的代价。
书生到猛将,这条路,他走得无比艰辛却从未后悔。
行军途中,他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却始终难掩眼底的忧伤,每当夜深人静,望着军帐外的星空,心里总会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守在老屋门前等待儿子归来的母亲谢宾娘。
二十一年未曾谋面,在谢宾娘心里,那个名叫启亨的孩子或许早已葬身乱世。
想到此处,叶飞心如针刺,解放家乡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已经年过七旬的养母接来与自己团聚,也就有了开篇提到的那感人一幕。
战士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会料到,日思夜盼的母亲竟不认得驰骋沙场、名震一方的儿子,只见谢宾娘眼神迷茫,她不敢相信,这些穿军装的小伙子说的是真的。
二十一年的等待,她早已习惯了失望,一度在心底接受了“儿子已经长眠”的事实,如今突然被告知儿子还在世,反而感到惶恐,不敢相信这份天大的喜讯。
最终,战士们小心劝慰,把老人家接到福州,一路上,谢宾娘心中七上八下,既盼望又害怕,来到军营,看到帐前列队的将士们,心头更是慌乱。
就在此时,帐门掀开,一位身姿挺拔的军人快步走出,在众人注目下缓缓走到谢宾娘面前,声音却颤抖得近乎哽咽。
“娘,我是启亨啊!叶飞,就是我!”
谢宾娘猛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陌生而熟悉的面孔,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嘴唇颤动,手指不住抖动。
“长官,你是谁?你……真的是我的启亨?”
叶飞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抓住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热泪滚烫滴落在母亲粗糙的手背上,老人家呆愣片刻,终于颤抖着将儿子揽入怀中。
她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脸,像是要抚平这些年的风霜,也像是在确认,眼前真的是那个离开时还是半大小子的启亨。
自此,谢宾娘留在了叶飞身边,随他一起生活。
她没有生育过,却把叶飞和哥哥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
谢宾娘终于在晚年享受了几分清福,心中再无孤苦,对她而言,这迟来的团圆已经是命运给的最好回报。
更新时间:2025-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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