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牺牲都是不朽的
所有的无名都是应该被纪念和祭奠的
接上五期1.《【说谍】全面抗战前教员就明确指出要解放台湾,1946,台工委成立》
2.《【说谍】神圣的信仰——老台共缘起与中共隐蔽战线、台工委的关系》
3.《【说谍】从“二二八”起义到“光明案”,推倒台工委的第一张骨牌》
4.《【说谍】香港会议,台工委总结228教训,开辟统战,调整斗争策略》
5.《【说谍】从自主斗争到配合解放,中共台工委的工作转型与历史境遇》
这是本系列的最后一篇,原本是想再重叙“光明案”、“邮电案”,以及蔡孝乾叛变,朱枫被捕牵涉出“吴石案”。但最近此类文章很多,且都同质化,就不再重复了。作为收尾篇,就讲一讲吴石将军最后的时光,他的铁骨,他的忠诚,以及他的家国情怀。有时候翻阅那些旧档案,依然动容,依然潸然。
国民党保密局对将军结案档案中的评语都是“他是一位忠诚过度的(中共)情报员”
1949年10月初,国民党“国防部”中将参谋次长吴石从台湾悄然抵达香港,与中共华东局对台工委驻港负责人万景光(代号:小万)秘密接头。事毕,受万景光所托,吴石的挚友、军界元老何嘉亲自将他送至启德机场。谁曾想,这匆匆一别,竟成两位老友的永诀。彼时的万景光,另一个身份是中共中央统战部工商处处长。

万景光
返回台湾后不久,1949年10月6日(民国三十八年),吴石迎来了自己55周岁的生日,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生日。他与夫人商议后,特意前往台北一家照相馆拍摄合影。这些照片,成为他与家人相伴的最后影像。彼时的时局下,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大陆已是摧枯拉朽之势,或许吴石心中也满怀乐观——解放台湾似乎近在眼前,作为隐蔽战线的功臣,他即将见证胜利的曙光。而这张家庭合影,便是他以自由之身留下的最后印记。

事实上,解放军早已陈兵海峡两岸,解放台湾的战役已提上作战日程。随着档案的逐步解密,人们发现,当时不少中共隐蔽战线的工作人员因局势向好而放松了警惕,甚至出现了半公开的活动。倘若不是东北亚那场突如其来的“寒冷战争”,台湾的命运或许真如吴石所期盼的那样。
如今,人们多以“密使一号”代指吴石,但这一说法尚有两处需澄清:其一,“密使一号”更像是后世为缅怀英灵、塑造传奇而赋予的称号,并无档案资料佐证其为官方代号;其二,诸多材料称吴石为中共“特别党员”,这实为谬误——吴石虽从大义与思想上投身中共情报系统,却并未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是民革成员。
对于吴石提供情报的重要性,曾参与“吴石案”审理的李资生在《台湾大间谍案破获始末》中写道:“吴石是一个忠诚过度的情报员,他以参谋人员的立场,猜测中共目前需要的情报,而加以有意的收集。他并且懂得情报的要次,特别注重数字、图表,使得朱小姐(朱谌之)转送过去的资料,都对中共具有极大的价值。”
国民党保密局在“吴石案”档案的《综合检讨》中,对中共华东局派遣与吴石联络的朱枫(朱谌之)也多有分析。《检讨》评价她“党性坚强,学能优良”,“被捕瞬间吞金自尽的举动,足见其早有应对变故的准备,甚至直言“匪干此种维护重要工作,不惜牺牲个人生命的纪律与精神,诚有可取法之处”。
同时,《检讨》也指出,“吴石案”之所以能被破获,根源在于朱枫与蔡孝乾等人的联络暴露了身份,犯下了隐蔽战线中“横的联系”这一严重错误。
1950年3月1日晚,吴石被捕。国民党保密局二处处长叶翔之亲自挂帅主审,这位日后执掌台湾情报系统、成为国民党统治台湾时期在情报反谍领域关键人物的高级官员,主导了对吴石的审讯。

叶翔之
从吴石的狱中手记可见,自3月5日至4月7日,他频繁遭到提审,“随时被讯问,均是使人神经异常紧张,心境异常刺激”。
彼时,著名报人龚德柏也身陷囹圄。这位死硬的反共分子因与蒋氏不合曾被关押七年,此时被关在4号牢房,与吴石所在的3号牢房相邻。保密局监狱的前身是日据时期的军人监狱,每间牢房不足5平方米,空气污浊。为稳固台湾政局,国民党大肆抓人,监狱早已人满为患。这间狭小的牢房,第一晚住了4人,第二晚增至6人,第三晚再添1人,此后常挤着七八人,最多时达10人。睡觉成了奢望,囚徒们只能站着熬过漫漫长夜。

龚德柏
龚德柏后来在《蒋介石黑狱亲历记》中,记录了狱中惨状及“吴石案”的零星片段:“幸而只一星期,救星下降,即国防部次长吴石经医生检验,血压高至二百余度,非得安眠,有即日脑溢血而死之危险。但吴为要犯,非明正典刑不可。”此后,牢房得以调整,每间仅住七八人。
然而,“吴石案”的审讯依旧异常艰难。国民党情报机构坦言,“对吴石的侦讯是最困难的事”。《台湾大间谍案破获始末》中记载:“当他初来的时候,他一度想用参谋次长的威严来吓人。可是,当主管人员把一切情况暗示给他以后,他马上改变态度,从此,他就很诚恳、很明白地说明自己的经过。但他一贯的老脾气,就是吞吞吐吐,不肯直截了当地讲,除非把一切证据都提出来,他很难得承认,尤其是牵涉到第三者的时候,他总带着‘好心’来替别人洗刷。所以,我们说吴石‘诚意’‘坦白’,是在侦讯人员有计划的盘问中,使他不能不诚实,不能不坦白。严格地说,对吴石的侦讯是最困难的事。”
1950年3月10日,“吴石案”引发连锁反应,国民党保密局破获“台湾邮电总支部案”,抓捕计梅真(计淑人)、钱静芝等35人(这两位华东局女干部于同年秋英勇就义)。其中,刘建修成为吴石的同室狱友。

刘建修最终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熬过了台湾白色恐怖的漫长岁月。2009年8月,他的口述回忆,为人们揭开了吴石生命最后时光的细节。

吴石将军狱友刘建修
刘建修说,他因“邮电案”被关押进保密局看守所“南所”时,牢房里已有两名犯人,其中年纪较大的便是吴石,只是他当时并不知晓对方身份。吴石身材不高,略显肥胖,圆脸短发,近乎光头。
白天,吴石多半时间在看书,其余时候便躺着休息,看书时总会挪到有光线的地方。他反复阅读的几本书,刘建修记得很清楚:《中国文学史》《中国史纲》《世界史纲》。
牢房里另一名犯人约40岁,身材高大,听口音是山东人。他自称是上校,在国防部某单位任职,因经济问题被关押半年,如今案情已查清,再过一星期便可出狱。他还主动提出,若吴石和刘建修有话要转告家人,他可以帮忙传话。
刘建修当时满心恐惧,生怕牢房里有窃听器,始终不敢多言,只默默倾听。有时,看守会将那名山东人叫出去,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
几天后,刘建修发现山东人与吴石开始“咬耳朵”交谈,显然是怕被他听见。这样过了两三天,看守喊出山东人的名字,对方收拾了几件衣物打成小包袱,便离开了牢房。
又过了两天左右,吴石在晚上被看守叫了出去。那一晚,牢房里只剩刘建修一人,直到天亮,吴石都未归来。他的书堆在地板上,刘建修无意间看到《中国文学史》的封面上,有毛笔书写的“吴石”二字,字迹端正,这才知道这位狱友的姓名。
第二天下午,牢房的门被猛地打开,两名特务粗暴地将吴石扔了进来,随后便关上了门。刘建修连忙上前查看,只见吴石浑身是伤,皮肤青紫,腿部肿胀,没穿长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一两个小时,吴石才慢慢坐起身,靠着墙壁,依旧沉默不语。晚饭送来后,他指着自己的那份饭菜,虚弱地对刘建修说:“吃吧,吃吧。”自己却一口未动。刘建修询问他的情况,吴石只淡淡道:“我被用刑了。”刘建修追问缘由,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接下来的几天,看守每天都会叫吴石出去擦药。无论白天黑夜,他都躺在地上,不再看书。三五天后,吴石的精神稍有好转,偶尔会坐起来,依旧读那本《中国文学史》。刘建修觉得吴石并不像“坏人”,心中满是同情。他本是社会主义者,亲历过台湾“二·二八”事件,对蒋家政权深恶痛绝,猜想吴石或许也是国民党的反对者,却始终不敢多问。
吴石也曾主动询问刘建修的籍贯、工作,听完后只是点点头,又问:“你是不是蔡孝乾的案子?”刘建修当时并不认识蔡孝乾,便如实回答不知道。后来他才明白,吴石的判断其实没错。
一两个星期后,吴石又一次在深夜被看守叫走,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抬回牢房。这一次,他的伤势更重,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双眼紧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刘建修既不敢打扰,又满心恐惧,深知这或许就是自己未来的遭遇。每次送饭来,他都会劝吴石:“还是要吃一点,不吃不行。”吴石才勉强爬起来,吃几口饭,喝些汤。刘建修看在眼里,心中悲痛不已。又过了一段时间,吴石的身体才稍稍恢复。
某天,看守打开牢门,喊出刘建修的名字:“出来!”轮到他接受审讯了。特务分成三组,每组两人,轮流审问,两到四小时换班一次,酷刑的惨烈远超想象。“那些特务没有人性,不是人,简直是禽兽、魔鬼。”被抬回牢房时,刘建修也已动弹不得,只能整日躺着。吴石自身也十分虚弱,却仍会对他说些鼓励的话,还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他。刘建修虽毫无胃口,却深深感念吴石的关心。

吴石将军的狱中手记片段
在台湾保密局的监狱里,吴石熬过了3个月零11天的痛苦时光。酷刑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光明,他早已明白,自己再也无法走出这座深牢。他在狱中断断续续写下遗书,字迹是遒劲的行草,写在《元赵文敏九歌书画册》的背面。多年后,这份两千多字的遗书,才被他的亲友们看到。
遗书中,吴石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就读保定军校与留学日本期间,他均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投身军旅后,始终忠慎勤清,从未有丝毫苟且偷安。朋友们都称他为“十二能之人”——娴熟中外古今兵学,通晓文学,能诗能词、能书能画,精通英语日语,还擅长骑马、射箭、驾车、游泳。“不图今日竟陷此悲境,不能自保其身,亦可痛也。”

抗战期间,吴石就长沙会战敌情研究给蒋介石的报告
他还回忆起29岁与夫人王碧奎成婚的往事。年轻时自己性情急躁,家中事稍有不顺心便言辞严厉,而王碧奎始终忍让包容,温柔相待。三十年夫妻,恩爱和睦。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累及夫人,他满心愧疚。“提及儿女,至为伤心。”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年仅6岁,从未离开过他身边,每日朝夕相伴、嬉笑打闹,总能驱散他的烦忧。孩子春天刚报名私立幼稚园,还未等到入学,他便被捕入狱。“不知父子尚有见面之日否?思之不禁泪涔涔下矣。”
吴石一生清廉,生活简朴,唯一的财产便是满室书籍。他希望亲友们能为他设立一座小规模图书馆,以此作为纪念,让自己爱书、读书的习惯传承下去;更希望儿女们能自立自强,做善良之人,坚守清廉俭朴的家风。
遗书的最后,他写道:“十余年来风尘仆仆,又因抗战八载以迄于今,戎马关山都无闲逸之境,致读书养性功夫,大大欠缺,而有今日失足。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1950年6月10日,天空阴霾密布。下午4时,由蒋鼎文上将任审判长,韩德勤中将、刘咏尧中将等任审判官的“特别法庭”,在国防部军法局秘密开庭。法庭四周,全副武装、头戴钢盔的国民党军警一字排开,气氛肃杀。

审判结束后,吴石与陈宝仓、聂曦、朱枫四人被立即押上刑车,送往马场町刑场。这片位于河边的坡地空旷荒凉,早在日据时代,便是处决犯人的地方。
海风呜咽,似在哀悼忠魂。吴石、陈宝仓、聂曦、朱枫四位烈士,在此英勇就义。据记载,“吴石中两枪毙命,朱谌之中六枪始毙命,血流遍地,事后分装入四具薄棺掩埋。”
当时,唯有香港《星岛日报》在次日头版显著位置报道了此事,引发轰动。报道的大标题为《轰动台湾间谍案四要角同被处死》,还加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副标题——《吴石临刑前从容吟诗》。报道称,吴石早已预知死期,遗书在狱中早已写就,庭审现场仅赋诗一首。然而,这首诗的内容,《星岛日报》并未披露,此后也再无后续报道。

时光流转,当年那首诗的内容,终于由吴石的家人公之于众,让世人得以窥见一位革命者的伟大胸怀:
天意茫茫未可窥,遥遥世事更难知。
平生殚力唯忠善,如此收场亦太悲。
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
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
1950年8月10日,受“吴石案”牵连,吴石的副官王正均、作战参谋林志森也英勇就义。至此,因“吴石案”直接遇害的烈士已达6人,而受牵连者当时已超过200人。至于最终的总人数,至今仍无确切统计。
而作为中共在中国台湾省的最高组织“台工委”,因为蔡孝乾及以后主要干部,包括基层人员的叛变、自首,被捕、就义,长期囚禁等,红色火种在中国台湾省日渐黯淡。但总有人在黑夜潜行,虽然式微,但我们的情报渠道依然在运转。
当上世纪六十年代,国民党台湾空军当年的“黑猫中队”,驾驶U-2侦察机偷入大陆上空进行侦察时,这些飞行员的履历,家庭情况,包括他们在台湾空军俱乐部活动的照片资料早已经传到北京。由此可窥一斑。“黑猫中队”也成了中国空军地空导弹实弹作战的第一批对象。

附录:吴石将军提供的主要情报一览
供给的情报资料主要包括国民党各军事机关的主官、人事,各部队的番号、人数、兵力部署、武器数字等。在保密局的《特种刑事案件侦查意见书》中附有“证据资料”一册,共23项,其中有21项均系吴石搜集的重要军事情报,其原始编号及内容概要如下:
1、《“国防部”三十九年度施政纲领》(1950年)十行纸6张
2、《“国防部”调整原则》十行纸2张
3、《修正编制之原则着眼》签条7张(内1小条)
4、《防空事项铅笔记录单》十行纸2张
5、《福州绥靖公署指挥系统表》1册(连皮6张)
6、《福州绥靖公署辖区部队机关兵力驻地表》1册(连皮6张)
7、《“中央”军事机构及高级指挥机构改组原则》签纸4张
8、《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所辖各单位十一月份现有人员审核统计表》1册(16张)
10、《“总统府”各院部会在台首长及东南长官公署处长以上住址电话临时调查册》1册
11、《台湾省保安司令部及本市各机关首长电话号码住址手册》3册
12、《无线电话使用人姓名代字密码本》1册
13、《东南军政长官公署科长以上官佐简历册》1册(连皮11张)
14、《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核定调整编制组织系统代电》17张
15、《东南军政长官公署所属机关部队正副主官名册》1册
16、《台湾省主要公路图》1帧
17、《东南军政长官公署补给司令部官佐编配名册》1册(连皮17张)
18、《台湾省保安司令部科长以上人员名册》1册(连皮3张)
19、《海南岛各港工程视察报告书》1册(连皮9张)
20、《东南军政长官公署科长以上官佐姓名住址电话号码册》1册(连皮16张)
22、《台湾南部、中部、北部各防守区兵力、番号、驻地情报资料》1件
23、《“国防部”在台各单位主官姓名住址临时调查册》1册2张
以上21项中,第1、2、3、4、5、6、7、12、16、19、23项系吴石将军自行搜集。

吴石将军永垂不朽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
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更新时间:2025-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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