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登上文汇山
韩巨林
去年九月底的一天上午,我和乡友永青从西安返回老家。途中,我俩就商定,到延安时一定要去拜谒路遥先生墓。中午时分,我们拐到铜川市区,看了看四十五年前我参军到部队途经铜川市时住过的那家招待所(旧址)。午饭后,我俩继续向北赶路,到达杨家岭延安大学分校区时太阳正在落山。
来到延大校区的一个大门,我们向保安说明了来意,那位保安二话没说就让我们把开车进了校园,还抬手给我们指了指行走的大致方向和路线。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我们朝北走了一段路后,将车停到一栋宿舍楼下的停车位上。只见马路上和对过一条超长台地上有一些男生女生或手里端着洗脸盆朝南走,或三三俩俩提着洗漱工具往北边好像是浴室的方向去。下车后,我们快步跨过马路上到那条台地上,迎面碰到一瘦高个女生,我们问她路遥墓在什么地方?那位女生很热心地调转头把我们向南领了一段路后,指着一个路口说,你们往前走不久就会碰到几个垃圾桶,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路会碰到一个出口,从那个出口出去上到半山腰就到路遥先生的墓地了。
谢过那位女生,我们找到了那个出口,从出口出来沿着一条简易的土路向上走了一小段距离,便来到一个Y型路口,发现此处正好是面前扇形大山底边的交汇点,有两条路通往各自的山梁上,左边这条宽度约两米,但需要拐几道弯才能上到山上。而右边这条路较窄,也可以说根本算不上是“路”,但顺着这条路向前走几步就可以直接登山了。此时,太阳已落山,四周不见人影,为赶时间,我俩选择了右边这条路上山。
寻着一些人的脚印我们走到山跟前,接着往山上走。我们越往上走,小路越接近羊肠小道,后来连羊肠小道也不见了踪迹。好在整座山被人为修筑成一层一层的小梯田,松树被栽植在其中,使我们总能找到登上下一个“梯田”的落脚点,踩着它上就是了。当然,也有些“路段”几乎是挪着步或是抓着旁边的树枝、草丛才能上去,这难不倒我们,从山里长大的我们什么样的山路没走过?什么样的山没上过?
我们越往上走,山势越陡立,松树也越来越茂密。当我们爬到约七八十米高的山坡上时,发现在一块极小的平地上有一座土坟堆,墓地四周荒草遍地,墓前散落着一些塑料花、几个大小不一的酒瓶和一些烧过纸的痕迹。
起初,我俩以为这就是路遥先生的墓地,可仔细一想,不对呀,一个享誉全国的著名作家的墓地这么简陋?据说SOHO总裁潘石屹曾经向延安大学捐资十万元,请延安大学修缮过先生的墓,再想一想刚才上山的“路”,我们断定,此墓非路遥先生的墓。
又上了几个梯田,发现眼前有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可其上面没有人行走的痕迹。抬头向山上望去,看不到山顶,先生的墓地是不是在这座山上,我们无法判定。这时,山林里面开始暗淡下来,四周有些幽暗静谧。我们觉得,此时去先生的墓地有些不合适,便决定下山。
因刚才上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我们想顺着南面的山坡找一条下山的路,刚走了十来步就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仔细一瞧,脚下的半面山被垂直挖到了沟底下。向东向北启动望去也没有看到下山的路,便决定原路返回。我们一边小心翼翼下山,一边向山下望去,延大校园里灯火通明,校园外的街区华灯绽放,各种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下了山后,我们又来到Y型路口时,俩人都已汗流浃背、直喘粗气。忽然间,我发现此处的天色要比山上光亮一些,再看向左边的山上,也是如此。怎么办?是就此打住,还是再上去找一找?我用眼光征询永青的意见,他立马说了声“上!”,我们就快步向左边的上山走去。
向山上拐了几道弯后,感到路面越来越窄了,我们不管这些,继续朝上走。不久,从山上走下来一对手挽着手的青年男女。我们问其路遥先生的墓在这座山上,回答是肯定的。我边上山边复盘思忖刚攀爬过的那座山的感受:古人说过,欲速则不达。现代人认为:如果方向错了,结果肯定也错,只有停下来才能止损。选择,真是大于努力!
不久,我们又碰到一对一前一后相跟着往山下走的男女青年。见到我们,那两个人先看了看西边的天空,再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们看,接着像在鼓励我俩:叔叔,不远了,马上就到了。
在经过路旁一块写有“文滙山”三个字的石头后,再逐级而上一段弯道台阶路,就到了先生的墓地,此刻,夕阳的余晖将群山涂抹成粉黄相间的色彩,我抓紧时间抢拍了几张照片。我至今都在纳闷,相邻的两座山,那天和那个时候的天色及亮度差别怎么会那么大?
先生的墓地修建在半山腰上,靠山墙面上写着两行金色大字--“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墓冢呈锅盔型,用方形石块砌成。墓前是先生的半身汉白玉雕像,先生目光平静坚毅,凝视远方。
雕像基座上面的两级台子上摆放着许多食品、鲜花、水果、香烟、酒瓶、饮料等祭品,雕像两端不远处分别摆放着一张小石桌和六个小石凳。黑色大理石墓碑上书写着“路遥之墓”四个洒脱飘逸的大字,墓碑前摆放着许多松树枝。
此时,映入我们眼帘的,还有坐在先生墓正对面的长条凳子的一对青年男女,他俩不时盯着先生雕像看,也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因赶路,来时忘记买些祭品、烟酒带到上山,我们来到墓地路基的一棵松树前,分别折了三支松树枝,把松树枝轻轻放在先生的墓碑下,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先生鞠了三个躬,表达对先生的崇敬之情。
拜谒毕,见天色还不是很暗,我俩也来到那条长凳上坐下。我一边休息,一边陷入沉思:
最初知道路遥先生,是在一九八四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团部在大礼堂放映电影《人生》,从屏幕上,我看到该部电影改编自路遥先生的中篇小说《人生》。那时,我是一名战士,离开家乡近四年,还真有些想家了,而同年参军的府谷籍许多战友早就探过家了,有的不止一次回过老家。因备考军校,我全力以赴复习文化课,未敢请假回老家探亲。看到影片中家乡的山山水水,听到浓郁亲切的家乡话和一首首令人魂牵梦萦的家乡民歌,犹如自己回陕北老家享受了一顿饕餮精神大餐。
同为陕北人,我为家乡又出了一位优秀作家感到骄傲和自豪(之前一位是长篇小说《创业史》的作者柳青,陕西吴堡人)。后来,我又直追路遥先生的大作《平凡的世界》,与一家乡战友想方设法在每天中午的十二点半到一点钟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这部长篇小说的联播节目。那半个小时,李野默浑厚的男中音经常把我俩带到遥远的黄土高原......
有资料说,《平凡的世界》常年居于大学图书馆借阅榜首,从其首版至今,仅官方就出版发行了二千余万册,社会上的盗版书更是无以计数。它几十年畅销不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让普通百姓看到了奋斗的希望。
《平凡的世界》伴随我从青年至今天,每当我面对种种挑战和考验时,我会拿起这本书阅读上一番。每当我迷茫、彷徨、无助时,总会想起《平凡的世界》中的那些人和事。我相信,与我感同身受的,不止是我们这些六十年代生人,也包括许多七八九十年代出生的人,因为,我们都是打拼或奋斗在社会这个“双水村”或“大牙湾煤矿”中的孙少安和孙少平!
当然,也有一些喷子在网上胡言乱语,说先生的作品说的尽是苦难或与苦难有关的事,《平凡的世界》构思、主题、情节、文采等过于平淡,让人读起来索然无味。说到底,这些人是在追求猎奇猎艳和感官刺激罢了。
一个人的写作风格,与他的性情和经历相关,也与他的生活和成长的环境息息相关。因种种原因,陕北自然条件差,穷山僻壤,土地贫瘠,那里的百姓生活普遍很苦。分配到省城西安工作前的路遥先生,一直就生活在那块土地上,他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他更对那里充满了感情。因此,他笔下的陕北生活是那么真实客观,一个个的人物是那么生动鲜活,让我们无不感到小说中的故事就好像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或者,我们就是《平凡的世界》中的某一个角色,这正是先生的成功所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先生既是艰难困苦生活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也是普通百姓的代言人,他为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人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粮!
可惜的是,天忌英才,正值壮年的路遥先生因家族遗传疾病离世,也可以说,他是自己把自己给累死的。令人慰藉的是,路遥先生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回。虽然他的生命过于短暂,但有意义的人生讲究的是厚度而非长度。
诚如著名女作家周晓枫在怀念新疆散文作家周涛的一篇文章所说的那样:对于写作者来说,终点不是墓碑--当他写下太多,墓碑上的字就无法再匹配和称量。我们哀悼一个作家,是因为我们失去了他未来的文字;而阅读,就是尊重他曾经写下的文字,并使之永远不死。在社会关系的层面,往往人走茶凉;但优秀的作家不是,即使足迹已远,身影已渺,文字的余温依然灼烫。是的,作家的老与不老,看的是他的活力;一个作家只要文字活着,他就是在呼吸,在生长,在兀自歌唱;那些写下的句子如海,永远有自己的澎湃和潮汐。
我认为,以上这话语同样适用于称赞和纪念路遥先生。
夜幕降临,四下如墨如铅,又有一对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手里捧着花来到了先生的墓地。在下山路边不远处的一个背风的地方,有人支了一顶崭新的帐棚,里边放置着一些简易的生活用具......
更新时间:2025-05-06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date("Y",time());?>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61893.com 闽ICP备11008920号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559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