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清徐空壳月饼和“月明（mi）人人”

一进农历八月，清徐的空气里就飘着股不一样的甜香。不是商店里包装精致的糕点香，而是麦粉裹着瓜子仁、花生碎在铁炉里烤出来的，带着烟火气的醇厚味道——那是为庆祝中秋节打空壳月饼的味道。小时候，我们家的月饼季，总由外婆牵头，一早就搬着小马扎坐在院里，给姨姨、妗妗们挨个儿派任务：“初二在你大姐家，初三去你三妹家，初五来咱这儿，把面和油、馅料都各自备齐喽！”

那时候的月饼，没有现成的馅料可买。前一天，姨姨妗妗们就会去商业街采购，芝麻、核桃仁、瓜子仁要选那种饱满的，花生得是红皮的，嚼着才香，还有有点怪味的青红丝，采购回来倒进笸箩里，加入外婆端午前捣的玫瑰酱、白糖、红糖搅拌均匀。我和表弟表妹们凑在旁边，名义上是“帮忙”，实则眼睛直勾勾盯着装坚果的笸箩，趁大人转身的空当，飞快捏起一颗大核桃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被外婆瞥见了，也只是笑着拍一下手背：“小馋猫，等月饼烤好，让你们吃个够。”

打月饼的炉子就支在院子里，是那种老式的铁皮烤炉，底下烧着黑炭，火苗舔着炉壁，把整个炉子烘得发烫。姨姨妗妗们围炉而站，分工明确：三姨揉面，食用油和面粉在她手里揉得软硬适中，面团光滑得像婴儿的脸蛋；二妗妗和母亲包馅，取一小块面团擀成圆皮，舀一勺糖浆拌好的馅料放进去，手指轻轻一收，就把馅裹得严严实实，再搓成圆滚滚的小球；外婆则负责最后的“定形”，她手里握着那只传了三代的月饼模子，模子是梨木做的，刻着“嫦娥奔月”的纹样，边缘还有一圈缠枝莲。把面团放进模子里，手掌用力一压，再倒扣在案板上，“啪”地一拍，一个带着清晰花纹的月饼坯就滚了出来，边缘圆润，中间的嫦娥衣袂飘飘，连发丝都透着灵气。

我们小孩儿最期待的，是月饼进炉后的时光。父亲负责看炉，他会把月饼坯一个个摆进铁盘，再小心翼翼推进烤炉，然后蹲在炉边，时不时掀开炉盖瞅一眼。刚开始，月饼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可没过多久，就听见炉子里传来细微的“滋滋”声——那是月饼在“鼓气”呢。外婆说，这是空壳月饼的“魂”，馅料里的水分和面团里封存的空气受热变成蒸汽，把饼皮撑得鼓鼓的，像个小气球，等出炉冷却，饼皮就会定型，里面留下一个软软的空腔，这才是地道的清徐空壳月饼。

每次炉盖掀开，一股热浪裹着香气就冲了出来，我们几个孩子立马围上去，踮着脚尖往炉子里看。原本白白的月饼坯，此刻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边缘微微焦脆，中间鼓得高高的，像一个个小元宝。父亲用长筷子把月饼夹出来，放在大笸箩里上，刚出炉的月饼烫得能烫掉手指头，可我们哪里等得及冷却，伸手就去抓，烫得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嘴里还“嘶嘶”地吸着气，却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

第一口的感觉，至今想来都让人舌尖发颤。饼皮是酥的，一咬就掉渣，麦粉的焦香混着菜籽油的醇香在嘴里散开；紧接着是馅料的甜，不是齁人的甜，是白糖的甜混着红糖的香，裹着核桃的油香、花生的脆劲，还有一点点青红丝的微酸，偶尔还能吃到一小粒玫瑰酱，那股子花香就从馅料里钻出来，清清爽爽的。最妙的是中间的空腔，热气裹着香气藏在里面，咬开的时候，热气“呼”地一下冒出来，带着所有味道往鼻腔里钻，我们边烫得呲牙咧嘴，边含糊地喊：“外婆，真好吃！果然趁热最香！”

外婆总会额外准备几只小模子，有兔子、小狗、金鱼、老虎的形状，专门给我们做“玩具月饼”，我们叫它“月明（mi）人人”。这些小月饼比巴掌还小，烤好后，细心的二姨会拿一点点食用胭脂，给兔子的耳朵涂成粉色，给金鱼的尾巴点上红色。最特别的是，每个小月饼中间都扎了个小孔，外婆用红毛线穿过去，系成一个小圆环，套在我们的脖子上。我们戴着月饼项链，跑到巷子里和邻居家的孩子比，“我的兔子耳朵是粉的！”“我的金鱼有尾巴！”跑累了，就把月饼从脖子上摘下来，一口一口啃，觉得格外香甜。

后来我在外求学，一到八月，母亲就会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月饼。她会比往年多做两倍，一部分装在铁盒子里，让我带去学校。铁盒子里垫着干净的棉布，可月饼太酥了，经过一路颠簸，到学校打开时，总会碎掉一些。我把碎月饼分给同学，她们起初还好奇：“这月饼怎么是空的呀？”可咬一口后，眼睛就亮了，“哇，好酥！甜得一点都不腻！”

这几年，空壳月饼靠网络爆火，常常刷到打月饼的视频，镜头里是熟悉的铁皮烤炉，师傅正在揉面，手法和当年的三姨一模一样。视频下面有很多评论，“终于找到小时候吃的月饼了！”“买了两箱，全家人都爱吃！”母亲凑过来看，笑着说：“现在方便了，网上就能买，全国各地都能尝到咱清徐的月饼。”

外婆去世多年，家里集体打月饼的事情也没人张罗了，我们都习惯了买现成的月饼。又到中秋，表姐给了我一盒子刚出炉的月饼，还是圆鼓鼓的形状。我拿起一个，咬一口，饼皮酥脆，馅料香甜，中间的空腔里藏着热气，和很多年前的味道分毫不差。

这枚空壳月饼的滋味，早已超越舌尖。它承载着清徐的烟火、围炉的温暖，是童年笑声的回响。月饼虽空，却盛满了旧时光，那是八月的阳光，是亲人的牵挂，更像一缕温柔的月光，照亮每个成年人返回孩童时代的归途。

来源 清徐融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