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老母親终于归家了，像一株刚经历过夏季台风洗礼过了的老梧桐，悄然舒展枝桠，九十载岁月的褶皱里，此刻盛滿了阳光，四个女儿陪着母親，结束了在医院的陪护，回到了老母親心心念念的古镇双林老家。这段在医院里的日日夜夜，四个女儿悉心照料，情感陪护，老人家精神尚可。因年事己高，手术亦耗掉了老人家较多心血精力，一进家门，九十岁的身躯像一片被风揉皱的叶子，被女儿们簇拥着轻轻落在她熟悉的床前藤椅上。看着女儿们忙前忙后铺床展被，被亲情孝心包裹着的老人家也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客厅灯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桌上的药瓶和保温杯的轮廓上，也落在她花白的发间，老人家瘦了许多，瘦削的手腕上挂水形成的青紫色异常醒目，脚踝的皮肤薄得像蝉翼，凹凸的血管在底下蜿蜒成河，仿佛大地深处沉默的脉络。

清晨的粥总是熬得格外绵软。米粒在饭煲里舒展成云朵，握着汤匙，一勺一勺吹凉了送到她唇边。和在医院时一样，在目前行动还是不便时，每天由两个女儿二十四小时陪侍，这是康复训练的需要，因为营养和好心情决定着老人家的康复效果和时程。更何况还有一个乐天派的百岁老顽童，几十年的风雨人生，二老亦早己习惯了从早到晚的互相陪伴。病痛曾如阴霾笼罩，如今晨曦终于穿透云隙，在她苍老的脸上投下暖意，那笑容如初绽的花，驱散了所有寒凉。

午后最是漫长。女儿们学着护士的样子，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身，手指抚过她松弛的肩胛骨，仿佛触摸一段被岁月侵蚀的城墙，那是经过生活磨砺的勋章，也是女儿们童年时最踏实的依靠。因医嘱每天必须的下床慢走康复训练，她颤巍巍地伸手，在女儿们的搀扶下，忍着疼痛，一步又一步……指尖的颤抖里，藏着对生活最执拗的向往。邻居们赞她气色好，她便挺直腰背，仿佛要撑起所有被病痛压弯的时光。

黄昏刚过，二老都已悄然入睡，女儿们还守在他们床边，听着他们绵长的呼吸，微弱的灯光流淌在二位老人的脸上。那些喂饭、擦身、按摩的琐碎，此刻都化作心湖里温柔的涟漪。原来孝心从不是壮阔的誓言，而是将时光熬成粥，将牵挂纺成线，在每一个寻常日子里，用掌心焐热她晚年岁月里每一个晨昏，让康复希望在静默中，如钱江之源的涓涓细流，终成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