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茱萸

晨露还挂在黛瓦上，一滴，又一滴，顺着飞翘的檐角往下坠，在青石板路上砸出细小的坑洼。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年，闭着眼都能数出有多少块石板——第三块总爱硌脚，第七块裂了道缝，雨天会积一小汪水，映着天上的流云跑。

此刻，那汪水里浮着几片枫红，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路两旁的树早换了衣裳，银杏叶黄得透亮，乌桕叶红得发紫，风一吹，满世界都是簌簌的声响，倒比儿时过年的鞭炮还热闹。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踩着落叶跑，听它们在脚下"咔嚓"作响，奶奶站在门口喊："慢些走，莫惊了枝头的茱萸。"

那时不懂，茱萸不过是丛不起眼的灌木，红果果小得像米粒，哪有糖葫芦诱人。直到后来在异乡的超市，看见真空包装的茱萸饼，才想起老家门口那株，总在重阳前后缀满红珠，奶奶会摘一小枝插在我发间，说"辟邪"。那时的风里，总混着桂花糕的甜香和茱萸的微辛，像极了奶奶的手，粗糙，却暖得让人安心。

石板路尽头的木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又厚了些。我轻轻推开门，看见檐下挂着的玉米串，金黄得像一串串阳光。院角的老井还在，轱辘上的麻绳磨得发亮，井台边的青苔，比记忆里更密了。忽然听见屋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我加快脚步，踩着满地落叶，像小时候那样，朝着那缕飘在炊烟里的茱萸香，奔了过去。

原来，所谓乡愁，不过是老家门口那条路，无论走多远，总在重阳这天，被落叶和思念，铺成回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