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孕育一方风味,每一地方菜系都有其独特的气质。
北京菜,不像川菜那般泼辣奔放,不似粤菜那样精致淡雅,也不如淮扬菜温婉细腻,自有一股深植于骨子里的“要面儿”。
这种特质,从一碗北京人离不开的炸酱面就能看出一二。
面儿,是骨子里的规矩
北京炸酱面的渊源,可能要从努尔哈赤时期说起。当时因军中长期缺盐,努尔哈赤每到一地就征集豆酱作为军需补给。大酱易保存、携带方便,逐渐成了行军中的重要物资,也因此留下了“兵马未动,大酱先行”的说法。
清朝入关后,食酱习俗也被带进了紫禁城。以至于清宫御膳每餐都离不开生菜蘸酱,到了晚清,酱料制作更是精细到“顺时而食”,衍生出按四季更替的“宫廷四大酱”:春日“炒黄瓜酱”,伏天“炒豌豆酱”,立秋“炒胡萝卜酱”,入冬天则是更为讲究的“炒榛子酱”。
《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中,就专门讲了造酱的技艺
在宫廷饮食文化的影响下,北京民间也逐渐推演出独具京味的炸酱面。融合鲁菜技法和蒙、满等少数民族风味,既承袭御膳的考究,也有市井的鲜活,成为兼容并蓄的地道京味代表。
其背后所承载的,正是北京人最看重的“要面儿”:哪怕是家常便饭,也不能将就。
方砖厂69号炸酱面
当下北京最火的方砖厂69号炸酱面,就是因“讲究”出圈。
国家高级烹饪大师屈浩曾这样解读其炸酱工艺:先热锅温油煸大料10分钟至焦香,再下1厘米见方的黑猪五花肉丁炸至脱水,最后倒入六两黄酱慢熬90分钟,火候足时它自美。
制面8道工序,揉、醒、擀、切一丝不苟。煮面严格控制在4分半钟,就连拌面都有“润面—拌酱—拌菜码”三部曲。盛菜的餐具也暗藏匠心,“三层四季六福阁”,6—13种时令面码,黄豆、芹菜粒、青蒜苗、黄瓜丝……整齐摆放其中。每个细节都透着老北京的“规矩”二字。
也因此吸引了黄仁勋、谢霆锋、何超莲、胡彦斌、沈梦辰等名人相继打卡,获得米其林连续6年推荐。
方砖厂69号的炸酱,要熬足90分钟
正如文化学者崔岱远在《京味儿》中所说:讲规矩不在食材的贵重,而在制作的精细。像涮羊肉,小料儿不全,大厨师傅是不肯动手的;某些菜品配料不全,食客是绝不动筷子的。
这不只是排场和体面,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凡事得讲规矩、重体面,无论贫富贵贱,不管宴席家常,都得“把事儿当事儿”,哪怕一碗面,也要吃出体面。
要不然,在北京这地界儿上就戳不住。
方砖厂69号炸酱面的“三层四季六福阁”餐具
面儿,是锅灶边的规矩、饭桌上的规矩
在不少外地人眼里,北京家常菜粗糙、简陋,就是糊弄事儿。豆汁儿、炒肝儿、卤煮……简直就是“暗黑料理”。但真正走进北京菜的后厨就会发现,这些看似“随便”的吃食,每一道背后都有毫不含糊的技艺与传承。
老北京爆肚,把“较真”刻在骨子里。
牛肚与羊肚分“十三吃”:羊肚有散丹、肚领、肚板等9种,牛肚有肚仁、百叶等4种。最金贵的是肚仁,8头羊才出一盘,烫5秒就得捞,迟一秒则老,“柴得像皮鞋底”。
吃的顺序也绝不能乱,先尝肚仁儿嫩滑,再品散丹脆爽,接着是百叶利落,最后嚼葫芦坚韧。老北京人常说:“一口脆、两口鲜、三口回味一整天”。
吃爆肚讲究“由嫩到韧”
要说“民间体面”的代表,还得是豆汁儿。看着灰扑扑、闻着酸溜溜,实则是“微生物的发酵艺术”:绿豆泡发、磨浆、发酵,乳酸乳球菌和柠檬明串珠菌在缸里“打架”,酸中带香。
老北京喝豆汁儿必须配焦圈和辣咸菜丝,焦圈得炸得“焦黄酥透”,咸菜丝要“赛过头发丝”。梁实秋在《雅舍谈吃》里写:“喝豆汁儿得吸溜着喝,越烫越香,喝到满头大汗,那才叫舒坦!”若是用勺子舀着喝,或是配着包子馒头,老北京人会摇头:“不懂行,丢面儿。”
老北京人吃饭,餐桌上的规矩更是比菜多。
就说吃面,师傅问“锅儿挑还是过水儿”,这是老北京的“行话”。“锅儿挑”是刚出锅的热面,冬天吃着暖乎;“过水儿”是过凉水,夏天吃着爽口。你若答“随便”,师傅便知“您是外乡人”。
吃完饭不说“我吃完了”,而是说“我吃好了”。要添饭,不说“我还要饭”,而是“劳驾您,再给添点儿”。“要饭”是乞讨的说法,犯了忌讳,“劳驾”二字,既显礼貌,又给足彼此体面。
就连菜名也避俗就雅,凡是用鸡蛋做的菜,大多都改名换了姓,比如鸡蛋炒肉叫“木樨肉”、鸡蛋羹叫“熘黄菜”、鸡蛋汤叫“甩果儿汤,就连最家常的蛋炒饭,也得叫“木樨饭”。“木樨”是桂花的别称,因鸡蛋炒熟后像桂花般金黄,既形象又雅致,透着北京人“哪怕吃家常,也要有格调”的追求。
方砖厂69号炸酱面的面码,很讲究规矩
时令讲究更是刻在北京人的DNA里。就说炸酱面的面码,开春儿放小萝卜丝或是小萝卜的嫩缨儿,到了端午放新蒜,伏天的面码儿除了黄瓜丝还有焯过的鲜豌豆,立秋以后放刚下来的水萝卜丝,入冬以后最好吃的面码儿就是焯好的大白菜头切成丝……老辈人说:“天变了,吃食就得跟着变,这叫顺天应人。”
面儿,是八百年都城史养出的生活哲学
北京菜的“规矩”,本质上是对生活的郑重。
《清朝野史大观·满人吃肉大典》中就讲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吃肉规矩”:早年间旗人“食肉之会”,甭管认不认识,懂规矩就能坐下来吃白煮肉,吃完抹嘴就走,不准道谢——这叫“享神馂余”。吃了神仙的剩饭,谢了,反倒显得不敬。你看,就连“吃白食”,北京人都要讲规矩。
《茶馆》里松二爷说:“我饿着也不能让鸟饿着。”这就是北京人极致的“要面儿”,哪怕落魄,也不失体面。
而这一切,离不开北京这座城市的底色。
北京作家刘一达说:老北京人的礼儿多是出了名的,原因之一在于北京曾是几朝古都,皇帝和官员们根深蒂固的规制思想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并且开花散叶,使得老百姓们耳濡目染,渐渐的把各种规制、原则,演绎并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乃至思想中来。
说到底,北京菜的“要面儿”,是“富礼数,穷讲究”。有钱人家办宴席,用繁复的规矩、宏大的排场彰显体面:菜要凑“八大碗”“满汉全席”,碗碟要配“青花白瓷”,上菜要按“先冷后热、先咸后甜”;普通人家吃小吃,用一丝不苟的细节守住体面:爆肚要烫5秒,豆汁儿要配焦圈,吃面要分“锅儿挑”和“过水儿”。高端与市井,排场与细节,看似不同,核心却一致:“不将就”。
就像地道的老北京人,吃得了国宴,也喝得下豆汁儿;上得了台面,也拉得下架子。表面随性,心里有谱,该讲究时,绝不含糊。
北京菜,从里到外都有一股向上蹿的心气儿。
北京菜,就是这么“要面儿”。
(文/陈杨 图/北京市商务局、方砖厂69号炸酱面)
更新时间:202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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