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去看望妈妈。走近她一楼的小菜园时,远远就看见她蜷着身子,蹲坐在那片绿意盎然的菜畦间,正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心爱的菜苗。夕阳斜斜地照下来,映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她的手背上皮肤松了,像被岁月晒透的棉纸,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指关节大多已经变形、粗大。我快步走过去,蹲下帮她松土,指尖碰到她的手——还是那样暖暖的,带着熟悉的粗糙。妈妈这才发现我,缓缓直起僵硬的腰,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弯成两道柔和的弧线,就像小时候她为我裁衣时用粉笔在布上画下的纸样。“你不会弄,”她轻声说,“刚坐苗的秧子,得仔细些。活儿不多,我慢慢来就好。”说着,抬起那双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的手,用手背擦了擦汗津津的脸庞。那一刻,我怔住了。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重叠。妈妈身上那股勤劳的,温温软软的劲儿,还和年轻时一模一样。八十三年岁月,似乎只在她容颜上留下痕迹,却不曾改变她内里的样子。
小时候常听爸爸说,妈妈原本该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她从集宁卫校毕业,分配通知都拿到了,可结婚后为了支持爸爸的事业,她放下听诊器,义无反顾地随他去了边防,一待就是五年。后来我们五个孩子渐渐长大,家里开销多了,我们也回到了城里,妈妈就去建筑工地当了工人。那时她才三十出头,却要和男人一样搬砖、和泥。我放学后常去工地找她,总看见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腿卷到膝盖,小腿沾满灰土,脚上一双黑水靴,正弯腰搅拌水泥。工地上的人都喊她“刘嫂子”,说她干活踏实,从不耍滑。有一次我蹲在旁边看她干活,她递来一个搪瓷缸,里面是晾好的绿豆汤:“快喝,别晒着了。”我问她累不累,她抹了把汗,依旧那样笑着:“累啥?你们能吃饱饭,比啥都强。”年少时听不懂这话里的重量,如今回想,才懂得一位母亲用柔弱的肩膀为我们撑起整片天的艰辛。以至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些场景和妈妈说的话语,内心无比的酸楚、伤痛,有时竟泪流满面,为妈妈所受的苦和累。
一声“二姨”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是妈妈的“干儿子”和儿媳来看她了。过去近五十年里,他们每逢年节都会来,这份质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血脉亲情。这份情谊,结缘于建筑工地的岁月。那时“干儿子”才十六岁,在工地上打零工。妈妈发现他总啃着玉米窝头就咸菜,只有一身破旧衣裳。后来才知道他父母早逝,还有个妹妹要靠他养活。从那时起,妈妈再没放下过他们。因为她深知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难。工地没人愿和这个瘦弱少年搭档,妈妈就主动和他一组。她每天带两份饭,虽不丰盛,却总能让他吃上热乎的。平时为他们缝补衣服,过年时必定给兄妹俩各做一身新衣。
记得有一年腊月,妈妈买回一大卷蓝的确良布。我们五个孩子都盼着过年穿新衣,每天放学就去翻弄缝纫机上的半成品。直到有一天,两套新衣做好了,我们争着试穿,却发现一套太大、一套太小——都不是给我们的。那时我们哭闹着埋怨妈妈不亲自己的孩子,却对外人这么好。直到第二天晚上,看见那对兄妹来取新衣时脸上幸福的光彩,我们才隐隐懂得了什么。
妈妈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永远温暖着身边的人。夏天的傍晚,她的小菜园总是聚满了人——邻居、老友、亲戚,有人来分享喜悦,也有人来倾诉烦恼,也有人来寻求帮助。在妈妈这里,每个人都能得到慰藉。而这些人,只要妈妈需要,也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原来,爱的循环就藏在最平凡的日子里。然而妈妈对待自己,却节俭得让我们心疼。她总是能省则省,能用则用,纵使我们再三劝说,她也从不改变。有一次,趁爸妈外出,姐姐和妹妹把冰箱里存放过久的食物、衣柜里不穿的旧衣服都清理了。妈妈回来后心疼不已,念叨了很久。我想,她不是舍不得那些物件,而是心疼我们不懂她一生践行的准则——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饭后陪妈妈聊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曾问她:“妈,那时咱们家也难,为什么还要帮别人?”她总是轻声说:“人活着,谁没个难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这话说得平淡,却重如千钧。原来在妈妈看来,善良不是选择,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
望着妈妈日渐苍老的容颜,我忽然明白——岁月从未改变过她,妈妈还是那个样子。妈妈是亿万妇女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员,正是这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亿万妇女,在细碎流淌的时光里,撑起了万家灯火,温暖了每个家庭、每座城市、每个国家,撑起了半边天。
她们,是我们永远的天空。
作者简介
钱文智,达茂旗司法局干警,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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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刘茂云
漠 南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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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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