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文章,我专门探讨了云梦泽的消失过程,文中提到长江修堤围的相关历史。今天,我们重点来探讨一个重要事件。明万历年间,张居正在长江北岸修筑江堤的历史。
在古代,就如黄河在冲出桃花峪就开始来回摆动一样,长江在冲出三峡以后也是如此。先秦时期,江水蓄积出一个云梦泽。汉朝以后,云梦泽渐渐消退,但长江在湖北段还是不断摆动。
为了方便叙述,我们把长江自湖北省枝城市至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段称之为荆江,下同。
自晋朝起,为了遏制江水的波动,多开发出一些农田,人们陆续开始在荆江修堤坝。这些堤坝虽然时修时垮,断断续续没有形成整体堤防,但也促使云梦泽注入水量减少而面积越来越小,很多地方都被围垦了。明万历年间,张居正当首辅,面对长江洪水带来的河道摆动,来了一个“舍南保北”工程,不仅给云梦泽盖上了最后一块板,也让洞庭湖急速扩张。本文讲述的就是这一段历史。
张居正为什么要搞“舍南保北”工程?我们先来看看在他上台前十几年,明嘉靖年间荆江堤围状况。
荆江北岸,已经存在若干官方主导修建的连续堤段,上起江陵枣林岗,下到监利县城的堤防已经基本连接在一起,只在关键节点留有缺口。这种缺口有些是荆江洪水冲出来的,有些是人们怕大堤崩塌,故意留下来泄洪的。这段堤防中,江陵城附近尤为坚固,下游就薄弱一些。
荆江南岸的堤岸就相对薄弱很多。公安、石首等县也修有局部堤防,但都是地主和宗族自发筹集资金修堤围,各人自扫门前雪,没有像北岸的江陵那样有较长的整体堤防。
当时的堤防还有一个特点,修筑得比较粗糙。堤坝基本上是夯土,仅在少数城镇段有木桩、芦苇席子护坡。坝体也比较单薄,堤高仅2-3米,顶宽不足2米,坡度陡峭易滑坡。坝基也不牢靠,经常被水流掏空,形成一个个大洞。
在江河两岸修筑堤坝是古人一个自相矛盾的做法。一方面,堤坝约束了河流的摆动,可以在两岸开辟出更多农田,缓解人口增长压力;另一方面,堤坝修起来以后,泥沙一淤积,水位就会抬高,一旦出现洪涝灾害,就会给两岸人民带来灭顶之灾。
整个明朝嘉靖年间(1522年-1566年),荆江堤防溃决达到15次,平均3年一次。历史记载比较大的溃堤就有这么几次。1524年,荆江北岸大决口,江陵城"水漫城堞,溺死数千"。1530年,郝穴溃堤,潜江、沔阳沦为泽国。1560年,荆江特大洪水,南北岸全线溃堤,史载"平地水深丈余,舟行树梢"。
1572年,张居正成了大明首辅。一掌权,他就提出了荆江防洪的“舍南保北”方案。
张居正在给万历皇帝的奏疏中给出了“舍南保北”的理由:“保漕运、护陵寝、安民生。”他在奏折里说:“荆堤之患在北不在南,当以全力固江陵,余可缓图。”万历皇帝同意了张居正的方案。其实,当时万历皇帝才九岁,他妈李太后又和张居正关系好得很,朝政实际都是张居正说了算,由得了他不同意吗?
所谓的“保漕运”就是保证靠近北岸的荆江主航道的绝对安全,洪水向南倾泻时,漕船还可以在北岸靠拉纤前行。
“护陵寝”,这个理由最冠冕堂皇了。嘉靖皇帝的父亲朱祐杬就葬在安陆(今湖北钟祥),虽然离荆江有点远,但还是万无一失好。
“安民生”,这理由就牵强了,江北的老百姓是人,江南的百姓就不是了?
很多人认为,“舍南保北”掺杂了张居正个人私心。张居正自己就是江陵人,祖坟,宗族,田产都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利用自己近乎“摄政王”的权力来谋一下私?
“舍南保北”策略很简单,就是把荆江北岸的泄洪口全部堵上,让荆江北堤完整闭合,同时加固堤防,荆江南堤则让其自生自灭。洪水来时,直接牺牲南岸来换取北岸的绝对安全。
这个策略是怎么实施的呢?
张居正任首辅的第二年,1573年,工程就上马了。
首先强行堵塞北岸分流穴口,如郝穴等,使荆江从江陵至监利段不再有泄洪口,总长110公里的北堤形成完整闭环。接着,对堤坝进行全面升级,坝体加高加厚,高度提升到6米,顶宽拓展到12米。在建筑材料上,土堤被改建成“石矶驳岸”,并用条石护坡来抵御江水冲刷。
为了推进工程,朝廷还在湖广加征“堤工银”,在财政上给予专项经费支持。在张居正“考成法”的加持下,工程几年完工了。北堤修建共耗资46万两白银,占当时全国水利预算的62%。
对于荆江南岸,朝廷就直接放任不管了。朝廷停发了南堤的维护费用,让乡绅自筹资金修堤。同时让南岸的居民自己修围堰,把自己的村庄用围墙圈起来,洪水来时可自保一阵子。官府鼓励南岸的居民迁到高处居住,这是摆明了就要放弃你们了。
朝廷每年拨出5万两白银维护北堤,南堤则只有乡绅凑出来的每年5千两左右的维护费用,如此差距,南堤还保得住吗?明朝灭亡以后,鉴于南岸已经破败了,清政府也延续了明朝做法,继续“重北轻南”
这种明显的厚此薄彼引发了南岸居民的大量不满,公安籍的御史上疏抗议,立即被张居正镇压下去。
“舍南保北”的荆江北堤工程完成后,荆州等北岸地区确实在三十年内没有遭遇大的洪水灾害,人们弹冠相庆。南岸的百姓可就惨了。
公安县沦为“水窝子”,自北向南,沿着江岸形成了一片宽达十几里的沼泽地。《公安县志》记载:“十年九淹,民多流徙。”石首、安乡、华容等县的居民也跟着遭殃。整个荆江南岸地区,都出现了湿地化加剧,血吸虫病蔓延的情况。
南岸堤坝因维护不力,连年溃塌,洪水大量涌入涌入洞庭湖,使洞庭湖的面积急速扩张,周边地区连年洪灾。清初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里说:“张江陵(居正)塞北岸诸口,导水南注,洞庭受病实始于此。”尤其是1860和1870年荆江南岸两次大溃决,松滋、太平、藕池和调弦等四个口子灌入洞庭湖,洞庭湖的湖面面积一度达到了6000多平方公里。
“舍南保北”还给以后埋下了巨大隐患。因为北堤没有自然泄洪口,泥沙大量淤积在主河道,河床每年抬升3厘米以上。到了清朝,荆江像黄河一样成了地上悬河。1870年的那次大洪灾,荆江水面高度居然超出了荆州城15米,一旦垮堤,后果将非常严重。
由于荆江的洪水涌入洞庭湖,洞庭湖的面积虽然一度扩大,但泥沙淤积也随之而来。洞庭湖底每年抬高2厘米左右,蓄洪能力也跟着下降。清末,洞庭湖面又渐渐萎缩。
张居正这种“舍南保北”的做法,历经百年以后,实际造成了“南北双输”的局面。清朝起,北堤决口也渐渐成为了常态,同时,荆江两岸的生态也进一步恶化。这种牺牲局部去服从大局的做法,到底妥不妥呢?
更新时间:2025-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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