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 晨有清远暮有余闲，心有清欢岁月安暖

作者 宫宝平

晨霭是昨夜尚未散去的梦，薄薄地笼着整个村庄。太阳迟迟地悬在东边的山坳上，像是被霜气浸得久了，红得有些温吞，又有些钝，仿佛一颗在冷水里浸了一夜的柿饼，透着暖不起来的暗沉沉的暖色。

霜却白得惊心，是那种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狠狠地铺下来的白，覆在瓦上、草垛上、僵硬的泥土路上，成了另一层更静默的、寒冷的屋顶。我呵出一口白气，看它瞬间与霭混在一处。真正的炊烟才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地升起来，是青灰色的，很细，很直，在无风的空气里慢悠悠地攀升，像大地沉睡一夜后，迟缓而安稳的呼吸。这呼吸底下，是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是铁锅里渐渐翻滚的粥，是人间一天最初的、温热的底气。

目光越过这片霜与烟的宁静，马石山便沉甸甸地矗在那里。它比平日显得更近，也更伟岸，山体是铁灰色的，沉默地承受着遍野的霜白与天光的淡红，像个不言不语的守护者，披着一身冷冽的铠甲。近处，那棵老柿树虬曲的枝桠伸向天空，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几个深红的、冻得发亮的柿子孤零零地挂着，成了这白与灰世界里几点倔强的火。几只家雀就在这枝头蹦跳，啾啾声又碎又急，抖落一些极细的霜末，在斜射过来的、淡红色的光里，闪成转瞬即逝的银粉。

就在这片琐碎的生机里，一抹迅疾的影子“唰”地划破了视野——是那只红隼。它从远处的山脚斜掠过来，翅膀几乎不扇动，只借着气流锋利地滑翔，像一枚冷灰天际射出的、棕红色的箭。它的到来与离去都那样匆忙，带着一种与这安详早晨格格不入的、来自荒野的锐气。它一闪而过，天空仿佛被那翅膀的轨迹剌开了一道细口，旋即又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平静。

于是，一切都复归于那宏大的静。山还是那样沉默地坐着，霜还是那样固执地白着，炊烟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升着。这冬日的早晨，寒冷却清澈，寂静却丰满，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宋人小品，所有的颜色都收敛着，所有的声响都沉淀着，只在极深的底色里，蕴着土地绵长的呼吸与生命坚韧的脉动。

我站在这幅画的中央，手脚冰凉，心里却慢慢升起一种熨帖的暖意来。

这就是我家乡小山村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