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入冬后的第七个清晨,我蹲在厨房角落擦拭储物柜。手指忽然触到冰凉的陶土质感,那只斑驳的砂锅正安静地蛰伏在破壁机的阴影里。锅沿的裂纹像年轮般蔓延,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南方小镇的雨巷,那时放学路上总能看到自家厨房飘出的白烟,像根柔韧的丝线,把湿漉漉的书包拽进温暖的柴火香里。
奶奶的砂锅总在土灶上咕嘟作响。砂锅内侧积着赭褐色的釉光,老姜片在汤面上跳着旋舞,筒骨在沸腾中舒展关节,晒得微卷的干香菇吸饱汤汁后重新丰盈。她总用竹筷尖蘸了汤让我试味,油星子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铁锅炒青菜的哐当声、腌菜坛开盖的脆响、屋檐融雪的滴答声便次第苏醒,在味蕾上开出一整个喧闹的童年宇宙。
现在我的厨房贴着温度感应贴,砂锅却固执地沿用奶奶的笨办法——把米粒撒进滚水里看沉浮。上个月照着记忆复刻那锅腌笃鲜,冬笋片在乳白汤汁里浮沉时,手机突然震动,家族群里弹出表妹的消息:"外婆今早走了"。砂锅仍在咕嘟冒着泡,水汽却突然模糊了眼镜,恍惚看见老人枯枝般的手揭开锅盖,往汤里撒了把细盐,那些盐粒分明落进了我的眼睛。
深夜收拾遗物时,我在五斗橱深处翻出捆扎好的炖料包。陈年桂皮裹着干橘皮,八角与香叶依偎成小小的香料星球。突然明白砂锅为何总炖不出当年的滋味:时间这味佐料,终究要等沸腾的记忆慢慢熬出包浆。此刻新腌的咸肉正在冰箱沉睡,砂锅在电磁炉上等待下一轮沸腾,而某个冬天的孩子永远留在了陶土裂缝里,等着被下一勺热汤温柔打捞。
更新时间:2025-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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