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柜最底层,压着一双洗得发白的黑布鞋。鞋头微微上翘,鞋帮缝着细密的青线,鞋底是一层叠一层的粗布——那是外婆用十年光阴,给我“攒”的成年礼。
我小时候跟着外婆在乡下长大,她总坐在堂屋的竹椅上做布鞋。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她左手托着鞋楦,右手捏着银针,线穿过布面时会轻轻“嘶”一声,像春蚕食桑。我总趴在她膝头捣乱,把线轴滚得满地都是,她从不恼,只是用沾着浆糊的手指刮我鼻尖:“慢些跑,等外婆给你做双合脚的鞋,跑再远也不怕硌着。”
后来我去城里读初中,第一次住校。开学前一晚,外婆把一双新布鞋塞进我行李箱,鞋里垫着晒干的艾草,带着阳光的味道。“城里鞋贵,这双耐穿。”她说话时,我瞥见她指关节上的裂口,那是常年捏针、泡在浆糊里磨出来的,结着暗红的痂。可那时候我只觉得布鞋土气,到了学校就藏在柜子最里面,连一次都没穿过。
初三那年冬天,我在体育课上崴了脚,脚踝肿得像馒头。室友翻出我的行李箱找袜子,无意间把那双布鞋抖落在地。我本想发火,却看见室友捧着鞋惊叹:“你外婆手真巧,这鞋底得纳多少针啊?”我凑过去看,才发现鞋底密密麻麻全是针脚,每一针都扎得又深又匀,边缘还绣着小小的“平安”二字——我从前竟从没仔细看过。
那天晚上,我穿着外婆做的布鞋去医务室。鞋子不宽不窄,刚好裹住肿起来的脚踝,艾草的暖意从鞋底渗上来,顺着脚踝传到心口。我忽然想起,每次我放学回家,外婆总在门口等我,手里握着刚做好的布鞋,说“试试新鞋,看长了几寸”;想起她为了给我凑学费,把攒了半年的布鞋托人带到镇上卖,自己却穿着露脚趾的旧鞋过冬。
高考结束那天,我攥着录取通知书跑回乡下。外婆还是坐在竹椅上做鞋,只是背更驼了,穿针时要眯着眼凑好半天。看见我,她慌忙把手里的半成品藏到身后,像个怕被发现秘密的孩子。“外婆,”我蹲在她面前,把脸埋进她带着针脚味的衣襟,“我不要新鞋了,我想跟你学做布鞋。”
如今外婆走了三年,我还是没学会她那样细密的针脚。但每次摸到那双布鞋,就像摸到她温热的手——原来真正的爱从不用言语,它藏在每一针每一线里,藏在那些被我们忽略的时光里,不管走多远,都能领着我们找到回家的路。
更新时间:2025-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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